少年抱着猫儿去了院子里,蹲在其中几堆雪中。院内没了银丝碳取暖,加上雪水未尽,冷得猫儿钻进了少年的衣袖里,怎么逗弄都不出来。
可晏白木并不冷,还暖和得厉害,脸上都冒着红。手里的手炉热腾腾的,身上的衣服则被人换成了细密的兔毛,密不透风。连屁股上的伤处都被人上了极好的药,若不是故意触碰,疼痛是微乎其微的。
“大人大人,快看,我堆了几个雪人!”
“做的真好。”
身后温情的夸赞声几乎难以忽略,晏白木不由自主看过去,撞进眼眸的是长身玉立的男子,裹着霁色的披风,浅蓝的衣袂堆在脚边,似沾染天色的松雪。
男子低头,天光从他下颌穿行,透出的温润光泽像极了羊脂白玉。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男子微垂睫羽抬起,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入他的眼底,仅一瞬的对视交集,他便刷地转头,匆促躲闪的模样狼狈极了。
“小殿下,来一起看雪人。”
他听到自己倔犟且冷硬的声音,“不去。”
他告诉自己,不想去看。
可手下意识搅动着白雪,捏出了一个圆团子。晏白木重复动作,将两个圆团子重叠着搭在一起,一个雪人初具雏形。
晏白木又在上面戳两个洞,从梅树上折下最好看的树枝插在上面,一个自带梅香、张牙舞爪的雪人大功告成。
他看了良久,重又把雪球拍圆些,极力把梅花枝摆得好看。又在雪人眼睛处添上两朵梅花。
这才看向身后,眼里闪耀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光亮,可见到只有几个丑丑的雪人立在那里时,又忽的破灭了。
动了动嘴唇,默默将好不容易做好的雪人推倒,连带树枝也扔向其他地方。梅花淹没雪中,埋葬着它的枝丫。
“小殿下,快来。”
一进屋,便径自略过笑面的萧长风,走到屋子最里面。
“看。”
萧长风手里还捧着一个小雪人。若是晏白木留心,便会知道那雪人同他很像,瘦瘦小小的,脸上也是愁眉苦脸的苦情模样。
他瞥了一眼晏白木,不知道小殿下出去一遭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便出去走到晏白木刚才呆的地方。
梅花淹没雪中,枝丫四处埋葬。推倒的雪人仰面朝天,脸上的梅花眼凋零风中。
萧长风若有所思。
捧着雪人走到萧五的几个雪人间,把他放在里面最高的那个身边。随后捡了几瓣梅花点在雪人眼睛上,又用两根树枝做了手臂。最后,他从披风上扯下一些毛嵌在雪人的脖子周围,当做围脖。
“萧五,你去府中再取些定做的保暖衣物,顺带让萧三将做好的文房四宝带进宫。”
保暖衣物是萧长风接受太子请求后,着人准备的。那文房四宝也是。
只是昨夜被雪梅拽着进宫,颇为匆忙,便只来得及带了一身衣物和些许伤药。思及昨夜雪梅着急的样子,便是连萧长风也未想到,一只猫儿竟然有如此灵性。
“是,属下遵命。”萧五抱拳离去。
萧长风也进了屋去哄小殿下。
小殿下刚才那样子,八成是想要和萧五一样,堆个雪人讨一声夸奖,只是他进屋的早,没见到。小殿下觉得伤心便又把雪人给推了。
晏白木在逗猫。
“小殿下这猫可有灵性了,昨夜将臣抓醒,又火急火燎地拽着臣的衣服往皇宫的方向叫。这才能及时赶到,否则小殿下如今怕是烧糊涂了。”
“你想要什么?”
晏白木蓦地抬起一双警惕眸子,直直盯着萧长风,防备的模样仿佛重新张开了尖刺。
萧长风眨眨眼,愣住一瞬,他话中并未有这层意思,小殿下为何会这般想?
“小殿下?”
晏白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当,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抚摸雪梅。
“臣想请小殿下移步院内。”萧长风眉眼惺忪,并未因刚才的事情有半分不悦。
晏白木放了猫,默默跟在萧长风,待院中的几个雪人入了眼,他心头上的落雪被一扫而空,唇角也无意识扬起。
梅花雪人小小一只,立在一个高个子雪人身旁。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大个子雪人严肃皱眉,小个子雪人笑得开心。
按照顺序,依次是晏白木,萧长风,萧三和萧五。四小只虽然有些丑陋,但在冬日一片冰雪中显得温情脉脉。
“小殿下可喜欢?”
“尚可。”
晏白木微撇着眉眼,似是并不喜欢。但唇角的弧度和眸底的波光揭示了他内心的喜悦。冬日的风吹落梅花,沾染在晏白木的头上,翘起一角灼热炽烈的红。
萧长风的眼神落在那抹红上,微微抬手捻起,可偏生晏白木此时打了个喷嚏,那只拈花的手一下碰到晏白木的头上,这种亲密的动作好像是萧长风在抚摸晏白木的脑袋一样。
晏白木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萧长风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正常。手掌落在晏白木头顶,当真一下一下抚摸起来。
“殿下身子尚弱,还需要多养养。日后殿下的每日膳食交由臣来负责吧。”
晏白木耳朵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终于推开萧长风,梗着脖子道:“你,端正些。”
似乎觉得语气太严厉,又添上一句。
“膳食随你好了。”
萧长风起初有些怔愣,随后笑意攀上眉梢。
忽然门外传出着急的呼声,“大人,不好了,萧五被闻香楼的人抓住了。”
一阵小跑的声音后,萧三踉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萧三别慌,慢慢来。”
萧长风扶着气喘吁吁的萧三,手放在他背上帮忙顺气。晏白木也默默倒了一杯水,端在萧三面前。
“都怪那个嘴贱的崔世安,说以大人的身份,活该吃得惯冷宫的食物,萧五气不过,与崔世安争论,谁聊被那闻香楼的管事听见了,就把人扣住了。”
萧三顺了气,又饮了杯水,将事情经过向二人说清楚。
萧长风一听便是皱眉,余光恰好瞥见萧三颤抖的胳膊,将萧三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青紫交加的伤痕,脸色又难看几分,“谁干的?”
萧三看着萧长风的眉眼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萧长风却隐隐有猜测了。
“晏非流?”除了这个人,萧长风暂时还想不到有谁能够让萧三噤声不言。
见萧三没有反驳,萧长风更确信了。
这晏非流乃是梁王的遗腹子,自出生起便受到陛下厚重。按理而言,梁王叛乱是晏国皇帝心头上的一根尖刺,皇帝应该对这个遗腹子也是同样厌恶和警惕才是。
可偏生皇帝与梁王一母同胞,共同长大。皇帝虽对梁王胖乱讳莫如深,但仍顾念着兄弟情义。
当年若不是群臣力谏,请求处死梁王,恐怕陛下便会心软留梁王一命。正是那一次处死梁王,使陛下尝尝后悔,连带着将这份愧疚转移到了全然不知的晏非流身上。
“他为何会在闻香楼?”
“听说,那闻香楼是晏世子的产业。”
事情又糟糕了。
晏非流仗着陛下的宠爱,在京中肆无忌惮,但由于平日里在陛下面前,装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即使有些风雨也被误认为是流言。
萧长风皱眉沉思,但很快出声:“烦请小殿下帮臣照料萧三,臣需去找萧五。”
“大人,与晏世子赢刚上并非良策,宜与太子殿下同去”萧三叫住萧长风。
这也是他为何向萧长风隐瞒的原因。
自己家大人外柔内刚,一旦碰上狡诈的晏非流,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自府中那日一别,怀卿就去了江南,现下仍未归来。放心吧,我不会与他当面硬钢。”
萧长风三言两语安慰了萧三,便急匆匆离宫去闻香楼。
而自从听到“闻香楼”这三个字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晏白木,眼中挣扎良久,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小殿下要去何处?”萧三不解看向晏白木。
“去偷烧鸡。”
晏白木惊人一语把萧三整懵了。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又听到晏白木指着他身后,“看,美人!”
萧三下意识转过头,四个歪七扭八的雪人,瞬间强奸了他的眼睛。
萧三咽了口唾液,斟酌良久才道:“小殿下喜好挺独特哈。”
身后没有声音,他后知后觉,可人早已经跑了。
此时,另一边的闻香楼雅间内,花团似锦的山水花鸟屏风前,崔世安一一品鉴着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管事则在他身边侯着,时不时说几句话应和。
而萧五被堵着嘴,五花大绑地压在两个大汉之间,凶狠的眼神死死叮咬崔世安。
萧长风进入雅间就见到眼前这一幕。
“你若是再不来,我都以为太傅把自己孩子给忘了。”
“崔世安,你我同为陛下的臣子,如此内讧,岂不伤了陛下的颜面?”身前的椅子被小厮拉开,萧长风顺势坐下。
“颜面?切,陛下的颜面有没有被伤到,我不清楚,但我的颜面可是切切实实被伤个彻底!”崔世安冷笑一声,推开了脸前遮掩的团扇,脸上的红色痕迹暴露眼前。
萧长风眉头跳了跳,看向萧三嘴上的抹布。心里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打不过就啃敌人,太傅可真是教的一手好孩子!”崔世安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反应过来的萧长风一下子明白了,为何进屋前这蚊香楼的众人神色怪异。
怕是萧五打不过对方,就存了要恶心对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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