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皇子大人

　　萧长风看破了崔世安的计量，放下筷子，笑道：“我是立赌约的人，让我评判，未免有些不公。”

　　这话揪不出什么错处，反倒显得刚才询问的崔世安有些挑拨的意味。

　　崔世安悻悻撇嘴，暗骂萧长风，却也拿萧长风没有办法。

　　“哦，那不知，以崔大人看，这两道菜肴如何？”

　　管事殷切看着崔世安，其实刚才的争斗他也看见了，在心里也有个估量，此时只要崔世安开口确认下来，一切就稳妥了。

　　“仅凭我食用又有什么意思？请你家主人一起来。”

　　“啊这......”

　　管事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萧长风也是没想到，只要崔世安开口，输赢便定了。这般好的机会，崔世安竟然放弃了？着实不像是崔世安的作风。

　　“既然是崔大人提议，那小人便一请主人。”

　　管事没多想，派人去请晏非流。

　　晏非流还未来，崔世安便先出去说要更衣。萧长风脚下刚挪步，身前的晏白木就起身，同样是更衣的理由，出了雅间。

　　两人都用同样的借口，再用就不合适了。萧长风只好待在雅间内。

　　雅间外的的窗户旁，崔世安凭栏独立，单手推开窗户，居高临下俯视整条街道。

　　“为何要请晏非流？”

　　晏白木从雕花走廊钻出，抬脚迈入光影处。眼前的男子宽肩窄腰，双手环抱斜靠着窗棱，天光照在他面上，勾勒出男子狂娟深邃的面容。

　　听见有人来也未转头，只是道：“怎会是公子？”

　　“不然以为是先生么？”

　　晏白木走上前，站在崔世安身旁。天光一下笼住他，他微眯了眯眼睛，转头正好碰上同样垂眼看他的崔世安。

　　“巧了，我还真以为是他。”

　　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看不见的暗潮汹涌横在两人中间。

　　没人说明缘由，但好像彼此都知道缘由。

　　“他不会欠你人情的，你秉心直言便可。”

　　似是觉得天光刺眼，晏白木转身倚在窗户上，耳边的发丝垂落到脸庞两侧，在金黄天光中好似踱金的流苏。可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不同于身后天光温润，显得淡漠冰冷。

　　“嗤，公子不过是学生，这般替他越俎代庖，怕是不符合你学生的身份吧？”

　　崔世安嗤笑，对晏白木的言语不屑一顾。

　　“比不得某人心思龌龊。”崔世安脸上的笑容淡下来，“那你这般又是为何？”

　　“还他恩情罢了。”

　　晏白木支起身体，走入走廊。出来的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知道你这幅样子么？”崔世安叫住晏白木，慎重眸子多了几分打量。

　　表面人畜无害，可内里的算计却是一分不少。

　　“你的心思他不也是不知道么？”晏白木停下脚步，威胁回去。

　　看似与那人为敌，心里想的却不是什么正经念头。

　　两个人，半斤八两。

　　“萧长风未授官前，曾在晏非流手下讨活，受的罪不比你少。”

　　就在晏白木的身影彻底彻底融入走廊时，崔世安盯着晏白木的眼睛忽然眯起，流露出几分考量和戏谑。

　　一个冷宫不受重视的小皇子，能做出多大的事情来？

　　身份被人查出，晏白木波澜不惊。

　　崔世安能查到他在这闻香楼里做过活计，还遭了罪，他并非不能预料到。毕竟崔世安吃惯了闻香楼的饭菜，又在冷宫吃过他的饭菜，心中起疑去调查也是正常。

　　晏白木回了雅间，便发觉多了一个人。

　　那人紫杉银冠，面容白净。手中执着一柄白玉折扇，在这寒冬腊月轻摇摆玩，一幅风雅文人的模样。

　　晏白木知道，这就是晏非流了。

　　“公子。”晏非流见晏白木面容与太子相似，便知眼前人是谁了，起身一拜。

　　“嗯。”

　　晏白木不冷不淡，点头便坐下了。

　　“我发才已经尝过这两道菜肴，红梅珠香实在胜过佛手金卷，故这个赌约——”

　　“我也这般认为。”崔世安大咧咧走进雅间，毫不顾忌地翘着二郎腿坐下，也不管站着的晏非流，像是此地无人一样。

　　晏非流面色有一瞬的阴沉，但被他掩饰地很好。

　　“既然崔大人与我一直看法，那便是红梅珠香胜出，还请太傅赐字。”

　　“慢着！”

　　晏白木一语落下，犹如一道浸水的鞭子，惊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公子有何异议么？”晏非流面上挂着笑。

　　“此道红梅珠香是我所烹制。”

　　晏白木又是一语惊众人。

　　“公子虽好胜，但也不至于将他人功劳占为己有吧？”

　　晏非流笑容淡下去。

　　“此道菜肴是否为我所烹制，不若问问后厨中的人。”晏白木不慌不忙，个中隐情如何，他最清楚。

　　“太傅，不管管自己的学生？”晏非流见晏白木执拗，转而看向不发一言的萧长风。

　　“只是传唤一声的事情罢了，世子何必遮遮掩掩？莫非其中真有什么隐情？”

　　萧长风虽不知晏白木为何要如此，但在外，他终究是晏白木的臣子，不便驳了晏白木的颜面。

　　“好，传人。”晏非流神情冷淡，着人传唤李大厨和张大凡。

　　李大厨和张大凡进入雅间，他们已经在事先被告知几人的身份，平日里的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几个大人物。一进去，还没有行礼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张大凡还好些，捏了捏衣角就站起来了。

　　李大厨就没有他那般镇定，直接把头埋在地上，不敢起来。

　　“不要恐慌，召你们前来只是问几件事情，这红梅珠香是何人所做的？”萧长风让人搀李大厨起来，语气温和。

　　“白——回大人，乃是小人。”李大厨下意识说出一个白字，直接被张大凡踢了一脚，忙不迭地改嘴。

　　几个人经历事情诸多，一眼就能看出李大厨在说谎。

　　晏非流皱眉，不动声色瞪了管事一眼。管事早已经头盯着脚尖，不敢言语。

　　“最好说实话，不然待会太傅让京兆尹都把你们抓紧大牢。”崔世安火上添油，在旁边吓唬两人。

　　“大人，小人......”李大厨差点没有经住恐吓，就要说出口。

　　但张大凡抢先他一步，“擅用职权，逼打成招，这便是传说中受人称颂的太傅么？”

　　崔世安挑了一下眉毛，看着萧长风，眼里看热闹的兴趣显而易见。

　　“我从未说过此话，只是想寻求一个真相。”萧长风眉毛凝起，微微侧身避开崔世安的目光。

　　“真相？”张大凡嗤笑，目光倏地落在晏白木身上，忽而发狠，指向晏白木，“连他的身份都搞不清楚，这算是什么真相？”

　　“白木他不过是一个偷烧鸡的街头乞儿，凭什么被你们这些人当成什么贵公子！”

　　积蓄在心底的怒火爆发出来，如洪水冲出闸门，宣泄得轰轰烈烈，连理智都冲垮了。

　　张大凡现在什么都不顾了，眼里只有被众人追捧夸耀的晏白木。

　　才进门的时候，他就眼见地看着晏白木坐在首位，几个身份尊贵的大人，包括这闻香楼的主家和管事，面上都带着尊敬，如同众星拱月般环绕在晏白木周围。

　　可凭什么？一个街头乞儿，却能偷得这样的身份？

　　而他的起点比街头乞儿高多了，却只能在曾经那个街头乞儿面前，磕头跪拜！

　　“偷烧鸡，街头乞儿？你在说什么？”萧长风抓住关键词，堵在张大凡面前，面色严肃。

　　身后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他微微转头，却瞧见晏白木抿唇冲他摇头，好像要他不要插手此事。

　　晏白木刚才受委屈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言不语。此时这般模样，萧长风哪能不明白？

　　“你们竟然不知道？他白木几个月前还是一个街头乞儿！是我，看他可怜，让他进闻香楼当了帮厨，可他呢，竟然偷吃闻香楼的烧鸡！”

　　张大凡指着晏白木狞笑，看见晏白木脸上刷的发白，心中又畅快几分。管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偷来的身份就是偷来的！也永远改变不了你街头乞儿的身份！

　　被人搀着仍然颤抖的李大厨，看见眼前张大凡发疯的一幕，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看了一场好戏，晏国皇帝的小儿子，当今太子的亲弟弟，竟然被人说成了街头乞儿！”

　　崔世安拍着桌子大笑，笑得前颠后仰，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什、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木他怎么可能是皇子？”

　　张大凡刚才所有的得意轰然溃散，眼睛死咬着崔世安，怎么也不可肯相信晏白木的身份。

　　“本官何必骗你？这在场的人都知道。”崔世安憋了笑，掸掸衣袖，坐正身体。

　　“如果他真的是皇子，那为什么会成为街头乞儿？”张大凡猛地看向晏白木，双眼发狠，目眦尽裂。

　　张大凡这一问，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萧长风垂下睫羽，手指捻起，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崔世安则是动了动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神情不自然的晏非流。

　　晏白木则避开那双逼问的眼睛，垂下头。发白的面色惨淡，好似被人揭开什么不可见人的伤疤。

　　正沉闷着，忽地有人拍上他的肩头，几乎不用抬头，晏白木就能知道那人是谁。

　　只是微微往桌子边缘缩了缩身体，避开了那人的手。

　　他留了余光，敏锐地瞥见那人的手僵在空中，随后缓慢地蜷起收拢。

　　“嘭——”

　　李大厨跪在地上，面如死灰，打破了沉默。

　　“白木呀，哦不，皇子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我不该污蔑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