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怎么亲来了。”
肖战连忙合上手中的书从醉剑给他搬的椅子上站起来。
“师兄和肖五哥要走了，你一直不回我便来看看。”
近了几步他才看清王一博的脸，可不知怎么，明明那人还是一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他就是莫名从里面读出了一抹紧张的意味，不禁好奇，究竟怎般情况才值得这位怀庆王紧张。
心里想归想，嘴上的话也没停：“这楮宣阁的好书好画实在是不胜枚举，我一时看的着迷忘了时辰，还劳王爷走这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隐约想起，好似一盏茶之间醉剑就提醒过他，该是时候回席了，但他只草草应了一声，并没往心里去，一心扑在了手中的书上。
“无妨，我也吃酒吃得有几分醉了，正好出来走动走动。这楮宣阁似乎还算入得肖公子的眼？”
“王爷客气，这里的许多书画都是我只曾听闻未曾见过的，甚至不少是之前都不曾听闻的，此番实在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
这夸赞的话是肖战真心实意道出的。
王一博抬头看了一眼里头那一间，状似随口一问：“肖公子去里面看过了吗？”
“尚未，这外头的书画就已经看不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去里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肖战只觉得自己说完这一句后，对方似乎是放松了下来，唇角微动，不似做样子：“是吗，若是肖公子喜欢，可借些书画回去阅览。”
“这怎么好意思呢。谢过王爷好意，不过还是算了，王爷这里的许多字画都是典藏名品，我这个人粗手笨脚的，若是不小心沾上污迹亦或是弄破了哪个边角，赔都赔不出一样的来，我自己也要心疼的。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吧。”
他倒是真想把书画借回去看，但心里也明白对方这话更多的是客气，即便有几分真那也是看在自己舅舅舅父的面子上，肖战不敢多耗那二位的脸面，便也只能狠心婉拒了。
这话令得怀庆王的神情更加自然几分：“肖公子爱书画的心也是有的，这样，只要想来楮宣阁的大门随时为肖公子敞开。”
“那我就记下了，只是下回别我真腆着脸来，王爷不叫我进来了。”
一句玩笑话引得气氛融洽了不少，本就是来寻人的也不便多留，肖战将手上的书放回原处后便与王一博一道出了楮宣阁。
回到前面时明亲王夫妻俩已经在外头等他们了，见了久去不回的外甥，肖遇难免要说两句，又同怀庆王道别，苍长史一路把他们送到门口，直目送他们上了轿子。
此次赴宴还真叫肖战对当日拿了自己下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确实改观几分，至少在自己的立场上而言，那绝非是个恶人，虽以后未必还能有深交的机会，但就只是做泛泛之交也是有益而无害的。
晚间入睡前，肖战坐在镜子前发呆，侍奉的女使正在为他擦拭头发以保持整洁。
被人伺候着他就盯着铜镜发呆，思绪乱飘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他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打了个惊颤，胸膛因为吸气而夸张地挺了起来，仿佛受惊的鸟一般直挺着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此举把伺候的女使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都不敢再有，见他好一会儿没反应，才试探着问：“公子，您怎么了？”
他骤然想起了一件事！
虽说王一博那时问他可曾进过里间的时候他答不曾，但事实上他刚进楮宣阁的时候就已经里里外外转过一圈了，只是真正开始仔细看后他还没来得及看到里头。而一开始走的那一趟，他就看到里面最靠墙的位置挂了一幅画。
是一副丹青。
偏写意的画风，而非一般丹青那种板板正正的写实，看得出是个年轻男子。
因是混在一堆名家手笔里实在谈不上引人瞩目，加之其中不光有他早就有所耳闻的作品，也有这种他叫不出名字的作品，于是也只潦草看了几眼便将目光移走了，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这会儿再想起那幅画，又望着镜子，肖战惊觉，那画上的男子竟是与自己十分相像！
不，更确切地说，是与舅舅相像。
如此一来似乎就说的通了！
怎么叫自己回去如此小事要劳得他王爷亲去，而他神情里隐约透出的紧张又是为何，极可能是王一博忘了还有这幅画挂在这儿，怕被自己瞧见了发现端倪，这才亲自走一趟并试探几句的。
想来也是自己事先撇开苍长史的缘故，若是这样主子跟前的灵巧心腹，有他在会主动帮着遮掩也不需要怀庆王多操心。可换成了府里随意一个仆役，就难免要叫他紧张，至亲自走这一趟了。
再想那人在自家舅舅面前的言谈举止，又知晓他们之间曾经的过去，一个答案也在这时浮出水面了。
怀庆王此人，属意肖遇。
是啊，他们一个乾元一个坤泽，曾经又朝夕相处过几年，生出情愫哪里稀奇，虽说中间差的年纪是大了些，但也不至令人骇怪。
得出这个结论，他心脏又是狠狠一捏，连忙转头朝侍奉自己的女使问：“篆香，你着人去聆风院问一下，看看舅舅他们是否歇下了。”
篆香虽将将双十却也是明亲王府的老人了，之前是伺候肖遇的，虽说排不上一二三，但四五六还是能排到的，一贯机敏稳重，被拨过来照顾肖战后管着整个听雨院，服侍得也十分到位。
那女使一听面露难色：“聆风院这时候大抵也是歇下了，公子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若是急事，可以先差人去禀报赫连长史，待他判断后再看是否着急到要立即去打搅娘娘？”
肖战不免皱眉，这话怎么合适说给长史司的知道，口口相传很容易传遍全府，传出外头去也未可知。
自己的推断是一回事，可事实怎样他并不清楚，也不知里头的来去，一旦传开，这事儿东方杨事先知道还好，事先不知道那必定就要热闹了。
他自是不能做这般给舅舅添乱的事的。
想着也只能按捺下来：“倒也没有那么紧要，明日再说也无妨。”
这样起起伏伏的态度令篆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多问，见其打消念头后自然也没再说什么，接着完成手上的活计。
静下来后肖战再细细想想，自己进诏狱的那日王一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会亲自到场审问，原因恐怕并非自己所想的是因涉及到明亲王这样的当朝中流砥柱，其实很单纯，不过是因自己打听了明亲王妃而已。
念及至此，心情更是复杂。
不出意外，当晚肖战辗转反侧。
“公子，您这脸色不好，是为了昨晚上的急事愁的吗？”
一早篆香给侍奉的主子穿戴的时候注意到了什么难免关切一句，对方又不能仔细解释，只能苦笑一下。
东方杨下朝后回来几人一起用了早膳，而后他又去军营了，直到这会儿肖战才找着机会与舅舅详谈这事儿。
“舅舅，叫人把苑哥儿带出去玩吧。”
一听这话肖遇就知道外甥要说的事大抵不适合孩子听，虽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事，但还是点头了，指了东方苑的乳母抱着孩子出去玩。
肖战本想叫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退出去的，犹豫了一瞬知道不合适，他们即便是亲人，可现在也是一个坤泽一个中庸，即便谈不上大防，却也得顾虑几分，就只说了一声“不贴身伺候的都下去吧”，至少贴身伺候的都是心腹，听去几句什么也不怕被摆弄。
这下肖遇更加疑惑，本以为是孩子不便听的，没料到便是远一些的下人也不能听了，等几个二等女使退出去之后忙问：“阿战，究竟是什么事，怎么弄的这般神秘？”
定了定神，他将昨日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推断简明扼要地转述了一遍，却见对方一派心平气和：“嗯，这事儿我知道。”
这反应令肖战有些意外，他更多地是以为舅舅不知道，毕竟见他同王一博往来自然，即便知道大抵也是隐约有所感知，可肖遇的回答表明他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事儿的：“舅舅知道？那舅父呢？”
“他也知道。”
若说方才是有些意外，那这下便是彻底大惊了：“什么？舅父也知道？”
肖遇莞尔，这才给外甥细说：“早在我刚觉醒为坤泽的时候，他便将心意表明过，一博那时候脱脱是个少年，也还未曾经历官场那么多，做事不免冲动几分。但当即我便明确拒绝了他，也告诉他我已与阿杨心意相通。”
“少年人嘛，总有一股子想让自己的心意叫天地都知道的劲儿，他更是没瞒着他师兄，直与他明说了。阿杨更好笑，只信誓旦旦同他讲他抢不走。可又要如何抢？世家子弟哪里会那些坊间的下三滥手腕，也无非是朝我示好罢了。”
“那些动作自然是动不了我的心，很快我也与阿杨得了赐婚正式成亲，大婚当天他送我们的贺礼便是允诺会放下这份感情。一博也的确说到做到了，自那之后只与我有该有的来往，丝毫不曾逾矩，再也没提过那些年少轻狂的话。”
“他既愿放下，我们也自是不愿失了这一份交情，还与他如从前一般。早先我就听他提过有这幅画，请了名家所作，挂在他的房中。如今听你说摆在了别处，我就知道他是真的在放下，也宽慰了许多，只是我也明白这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必然有一个过程，这画也是过程的一部分。”
对方的神情淡然，叙述娓娓道来，听得肖战也逐渐淡化了心里的那份担忧：“原来你与舅父都知道，这么一比倒是显得我小心眼儿了。”
初听他还有些惊讶，因他所见到的怀庆王实在是个缜密的人，却不想竟还有这么赤忱的时候。再听倒是品味出了几分，毕竟那人当年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年纪，活脱脱的少年，又是真把拿得起放得下给做到了，不禁竟还有点佩服。
“你不知前因后果，偶然窥得一个结论，自然惊诧。我知道你多思多虑也是为我的缘故，你哪里是小心眼儿，不过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得舅舅这一句肖战不禁笑起来：“舅舅你就别夸我了，我还玲珑心？昨夜被这没来头的东西扰得一夜无眠。”
说得也令对方笑了起来，也算是了结了个心事，双方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肖战作为旁观者，反倒没有当局者那般爽气了，毕竟舅舅也说了，这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有个过程，那究竟这个过程走到哪一步了呢？且很显然，王一博此人是有多面的，倒是谈不上真假，只不过城府是他，诚笃是他，狠厉是他，坦率亦是他。
即便见过也就两次，一贯擅与人相处的肖战就品味除了这些关键。
舅舅是自己如今唯一的亲人了，日子又过得这么好，若是有一点儿意外会影响这一切，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正如若当事人换成了肖战，他会如舅舅一般不太在意，相信自己照顾过并看着长大的少年郎一诺抵千金，但肖遇一定会替他在意一样。反之亦然。
当即他心里还是有了计较的。
六·终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