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进入十月,一转就要立冬了,天气是愈发寒冷起来,这令肖战实在是不适。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管是应天还是重庆亦或保定都是被划到南边的范围的,冬天虽说没有冷得多么夸张,但却是那种湿漉漉的冷气,不能说好或不好,只是他到底二十几年也习惯了。
可京师地处北边,秋冬时节是又干又冷,他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冻还算小事,人都上了火了,在闻雪院陪东方苑念书正好好的,突然就淌了鼻血下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赶紧请了良医正来瞧,吃了几剂清火去热的方子才算好。
立冬后没几日,而后才听闻肖战是下元节那天过生辰的东方蕴请了他出门,说替他补贺,要请他看京里数一数二的南戏班子。
知道那人不过也就是寻个由头要玩罢了,无可无不可,他便半推半就地去了。
本以为是把戏班子请到了府上,没想到惠亲王府上来接的马车直领他去了京里最大的北瓦,下了马车那纨绔搭着他的肩朗声道:“看戏当然还是来瓦子看才最有味道!”
肖战瞧瞧他也只是笑,带着自己逛瓦子溜勾栏,总好过他去同那些心怀叵测的官宦子弟厮混的好。
“下元佳节,水官解厄,肖大哥,你这个生辰真是好啊。”
这夸奖来的莫名其妙,肖战看看他不搭话,两人各带了个小厮便进了北瓦。
前几年京里乱,大大小小的瓦子关了不少,这几年又休生养息回来了。便是瓦子最寥落的时候北瓦都撑住了,只是门可罗雀,终是又再上辉煌,不年不节的一个普通日子也是熙熙攘攘的。
瞥见那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少年郎头上的发冠佩的是个圆环,肖战这才想起自己好似没问过:“阿蕴,你是中庸?”
“是啊。”
那直脾气的纨绔利落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为自己中庸的身份感到遗憾。本他也就没多指望过,虽说他母妃是坤泽,但他父王却是个中庸,落在自己身上的机会本就不大,不希望自也就不会失望了。
东方蕴忽然转头:“怎嘛,肖大哥这是嫌弃我?”
“我也是个中庸,嫌弃你做什么,不过是突然想到了问一声,才知道你是已觉醒过了。”
知道那小子是开玩笑的,肖战脸上也多了点笑意。
“中庸觉醒没什么反应,我那时就是稍有些不舒服,歇了两日,结没有变化,不用请良医看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幸而我父王母妃对我也没有过高的期望,算了,叫他们指望蕊儿去吧。”
说着东方蕴还摆摆手,将压力推给了自己妹妹。
正好对方提起了兴仪郡主,肖战顺口问了一句:“蕊姐儿怎么今日没曾一同来?”
“她本是要来的,可一早乐齐长公主叫人传信出来请她进宫相见,她自然就去就见娘娘了,哪儿有空再来同我们玩。”
他了然地点了头。
先是去了唱南戏的勾栏,看了一出《赵贞女蔡二郎》。不愧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班子,唱的的确是精彩,便是肖战这种对玩闹娱乐并不太感兴趣的也看得不住跟着叫好。
结束了还是意犹未尽,看着时辰还早,两人说着便想去另一处勾栏看傀儡戏,过去了一问,说是上一场才结束,下一场还得等一刻的样子。
为了打发时辰,他们寻了个就近的茶坊直接进去了。
正要上楼,碰上楼上有客往下走,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那也是个年轻郎君,二十几的样子,模样不算出众,但看着文质彬彬的颇有气质。身后跟着个伺候的,想必出身也不低。
肖战眼睛没那么好了,大抵是在戴天山的那些年熬得,离得太远的有些看不清,也不知来人是谁,但想着旁边有东方蕴呢,若是认识的该招呼他必定会出声。
却是楼上下来的先开的口,语气里有几分热切:“惠亲王世子。”
“我当是谁呢,莘大郎啊。”
东方蕴看了一眼,见的确是熟人便上前打招呼,这一声倒是让旁边的肖战不禁怔了一下,慢少许也跟了上去,走近几步才看清,还真是那位许久不见的发小。
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与东方蕴寒暄。
“你小子,今日可不该是休沐吧,怎么好好的不当差跑到瓦子来玩乐了。”
看得出惠亲王世子与那人还是有几分熟稔的,听了揶揄,莘若飞也只是跟着附和:“世子爷说笑了,我也是为了公事,赶不及用午膳,就来茶坊对付一口,这不还得接着要去忙呢。”
两人说了几句,莘若飞才转头看见了旁边的人,不仅也是一愣,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肖战?”
静候的人也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朝他抬手:“莘公子,许久不见了。”
“还真是,许久不见了。”
对方迟钝地反应过来接了这一句,定了定似是为了缓神:“你这是进京找肖五叔了?”
见肖战点了头,他又问:“既进京了如何也不叫人知会一声,我好上门拜会。”
确实这算是他们失礼,进京安定下来后是该同之前的旧交走动一番的,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潦草应了一句:“我刚进京时日不久,还未安定,没顾上这茬。”
一旁的东方蕴听了这话眉梢一挑,但也没有拆友人的台,只是听着。他是直率的,却又不是痴傻的,亲王家的世子爷哪里能不通人情世故。
还好莘若飞消息并不太灵通,因而并不知道他已进京近两个月了这一事实,听了这话干脆应下:“如此那我回头便叫人上门送帖子,下回例休我便上门拜会你与肖五叔。”
这话没法回绝,肖战只能模糊地应了一声,对方也没多说,只道了一声还有公事,往后有空再聚,朝他们抬了手就带着小厮先行一步了。
直到莘若飞走了,几人上到了二楼寻了个僻静位置坐下,东方蕴实在没忍住,叫退了伙计直问:“肖大哥,你与良承侯世子相熟?”
就知道这小子绝不会不问的,肖战也不意外,点了头后大概讲了一下他们家与莘家的渊源。
良承侯祖籍也是应天,莘若飞的父亲袭爵后,致仕的老侯爷不愿再问朝堂之事,便携夫人回应天养老了,与当时的武敬伯肖家来往密切,交情甚笃。
新侯是领工部之职的,不免会遇上遣去外地督工的差事,一去就是一两年,虽辛苦了些却是挣功挣名的好机会。
而莘若飞是父亲发妻所出,生母早逝,垂髫之年父亲又再续弦,并不日又育一女。良承侯只怕自己不在家中,续弦会与原配之子生出龃龉,三思后干脆把儿子送回老家,以陪伴祖父母为名。
因此,莘若飞曾前后三次回应天长住,前两次都住了一年有余,最后一次更是直住了近三年。
两家的密切来往,也使得莘若飞少时常与长自己一岁的肖战玩在一起,与肖遇也是相处颇多,称得上是发小了。
长辈们看他们玩得好,又因说日后觉醒一个会成乾元一个会成坤泽,干脆口头给他们定了个婚事,两家也说得上门当户对。
此事肖战是不大乐意的,在外祖面前提过,但每次那年近花甲的老者都只朗声一笑,搪塞这不过是嘴上一说,日后若真成了一个乾元一个坤泽,再谈愿不愿意的事,他也就只能作罢。
此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肖战跟随父亲回重庆府的前一年,老侯爷过身,良承侯举家前来操持葬礼,而老夫人已在三年前先一步离去。
在这之后,两人不再有机会碰面。
肖战决定跟父亲走时,还不忘去了一封书信至京中,将此事告知莘若飞,毕竟也是拿对方做友人的,理应说明去向。
而后他便去往重庆府,也没来得及收到对方的回信,不知究竟是没收到还是对方根本未曾回信。
自那之后便无联络,直到今日再会。
倒也不知自家舅舅是否有与良承侯家走动过,念及至此肖战想着回去后还得再问一问。
“怎嘛,还给你们俩定过婚约?”
听完,东方蕴兀自抓住了其中自己最感兴趣的那一段,不禁大笑。
被那少年笑得无奈:“那时候应天有个有名的大夫,说是看孩子日后觉醒十有九中,他说了我们日后的觉醒方向,才叫长辈有了这番酒后胡言。如今看,那大夫大抵是准的,只不过旁人都是那九成,我是余下的那个一成。”
他并未漏看莘若飞发冠上佩的珰,自然知晓对方如今是乾元的身份了。
“那如今肖大哥并未觉醒成坤泽,岂不是还要与他家退婚?”
肖战睨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光顾着听什么婚约不婚约的,没把旁的听进耳:“都说了,只是口头之说,没有任何文书,算不得正经婚约。更何况我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必他定是早早成婚了,还等我巴巴贴上去退婚吗,不是多此一举。”
“没啊。”
东方蕴立即答了这一声,倒弄得对方一愣,反问了一个鼻音,他添道:“莘大郎没成婚。”
十分意外,肖战又确认了一遍:“他还没成婚?”
虽说这个年纪的男子还没成婚不算太少见,但也不多见,就他之前与良承侯不多的接触中能看得出,那位是个希望儿子早早成婚安定的父亲。
“是啊。原先是要成婚的,前年的时候定了国子监祭酒家的独女,结果刚过完文定,那姑娘便得急病走了,这桩婚事也就黄了。那之后就没再听他的亲事有什么定论,只怕是有些难了。”
惠亲王世子不愧被明亲王妃私下赠与“京师百晓生”之称号,达官显贵家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肖战本还好奇呢,这下有了解释:“国子监祭酒家,那可真是顶清贵的门户。”
“谁说不是。良承侯家如今的状况,能娶国子监祭酒家的独女,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婚事,那还是劳大人看在当年曾与良承侯同窗读过几天书的情分,又是自家中庸的姑娘被一个乾元求娶,这才首肯的。可偏偏那劳姑娘这就走了,两家也没能结下姻亲,不知该说是劳姑娘没福分,还是莘大郎自己没福分。”
“良承侯家不比往昔?”
肖战皱眉发问,当年他多少是有所耳闻的,先帝在世的时候良承侯还是得用的,否则也不会叫他天南海北地跑着做督工了。
东方蕴朝他一摆手,示意稍等,随即招来了伙计,要了茶与果子,等上了东西,先喝了茶吃了果子,才有空细细讲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年东宫事变的时候良承侯被卷了进去。他倒是没有站哪边,可他与废太子那位詹事府的詹事是至交,朝堂之上无人不知,这不就受了牵连吃了挂落。”
“那时候去了职只留了个爵位,令闭门思过。等风声过去了,虽先帝为他恢复了职务,可却大不如前,只剩个虚名没有实权,与寄禄官无异了。良承侯这个侯爵虽还在,可已下了旨意,等到莘大郎袭爵就不是良承侯,是良承伯了。到了还是给降爵了,不过是看在他爹兢兢业业多年的份上,不直接动他头上的爵罢了,留个好看。”
原来又是因东宫事变,肖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冷不丁又想起了什么:“那方才他说来瓦子是为公务,他如今位在何处?”
“良承侯给他谋职的时候那桩事儿已发生了,辗转实在没给他谋到什么好的荫官,就把他塞太常寺了。如今他在那儿挂了少卿的职,也不知干不干实事。我同他交情有限,有时能在席面上碰见而已,勉强算是友人吧。”
这倒是解释了怎么莘若飞来瓦子能说是为公务,若说他在太常寺,那倒是能绕着弯搭上点关系。
想来肖战忍不住又要叹一声:“没想到多年不联系,我与他各自都发生了许多事。”
一时之间,桌上静了下来。
十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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