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最近一次见到成窈，是在永成十八年。雪后初晴，可我却我觉得无比阴冷，原因无它，只是因为我在冷宫中。

冷宫好冷啊，但是能活着，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冷风透过破败的窗刮进来，冻的我骨头缝里都疼，我啃了口手上冻的发硬的馒头。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那有那么多奢望。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在权利面前，什么都是一文不值。

「干什么呢！别以为膝盖废了就不用干活。」赵嬷嬷的一句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放下手中的馒头，一瘸一拐的向殿外走去，就算曾经是皇后，现在也成了下人口中的贱人。

我坐在殿外，用冻的通红的手一颗一颗的挑着圆润的珍珠。

珠子不白的不要，不圆的不要。

我一颗颗的挑着，眼睛却不禁有些酸涩。

「真没出息！」我心想。

一旁的赵嬷嬷冷笑：「你可得好好挑，瑜妃说了，这是给小皇子抓着玩的，皇子娇嫩，要是弄伤了手，非把你另一条腿打折不可。」

我点头应着，更加努力的挑珍珠，常年的营养不良使得我的眼睛很坏，挑着挑着，我就感觉一阵头疼和恶心。

「瑜妃的小皇子，皮肤娇嫩……」这些话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回响，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啪……”一盆冷水浇到了我的身上，我被冻了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准确的说，是被赵嬷嬷从地上拽起来。

「长公主来了，还不赶紧起来，要是冲撞了长公主，仔细你的皮!」赵嬷嬷谄媚的笑着，对着面前的轿辇跪下行礼：

「长公主怎么来这晦气地方？」

「不能来吗？」

轿子里的人伸出纤纤玉手，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出轿辇。

「这位是？」成窈姿态慵懒，双手捧着暖炉，笑意不达眼底。

我抬头，尽力挤出一个从容的笑容：「奴婢赵氏之女，赵思然，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思然？」成窈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不是皇后了？」

仅此一句，就让我万分难堪。

「贱人!谁让你朝长公主说话的？当心你的煞气冲撞了公主!」

赵嬷嬷走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奴婢知错。」我攥紧拳头，把头埋的更低。

「够了！」成窈眉头微蹙，让下人制止了赵嬷嬷的动作。

「太聒噪，吵得我脑袋疼，赵嬷嬷，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

成窈拽起我，把手炉塞到我的手上，不屑：

「到底以前是皇兄的妃子，现在竟然让下人欺负了去。」

赵嬷嬷跪下磕头赔罪。

「桌子上的是什么？」

「回长公主的话，这是瑜妃让下人们给小皇子挑的珍珠。」

「珍珠？」成窈看了我一眼，噙着笑：

「告诉瑜妃，这些珍珠我要了，改天我送些更好的东西给她。」

说完，上了轿辇，指着我留下一句：「挑好后让她给我送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只剩在原地抱着手炉的我和跪着的赵嬷嬷。

我扶起赵嬷嬷，把手炉递到她手里：「嬷嬷，起来吧。」

赵嬷嬷对我骂意不减，拍了拍破旧衣袍上的灰尘，却不敢接过我手里的手炉。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干活，赶快过来继续挑！」

我揉揉眼睛，打了两个喷嚏，脑袋昏沉的厉害，但还是颤抖着手继续挑珍珠。

一直到晌午，赵嬷嬷才让我回去。

临走时递给我一包糕点，过量的油渍从纸包里透出来，一看就是粗制滥造。

但我还是收了下来，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再向以前一样挑肥拣瘦。

「谢谢」我朝赵嬷嬷行礼，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别院。

「哪有那么多规矩，以为自己还是皇后呢？」赵嬷嬷冷笑。

我并没有反驳，只是抬眼看了一遍天，我登上后位，已经是永成六年的事了，六年之间，恍若一朝一夕。

02

沿着冷宫的后山一直向前走，拐过不少小道，终于到一座矮矮的墓碑前停下，这是灵珊的墓碑。

我倒掉墓碑旁的酒，把白玉酒壶扔出老远，然后把糕点放在墓碑旁，尽力扯出一个明媚的笑。

「灵珊，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东西吃。」我把糕点放在墓碑旁边，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擦擦嘴，几滴血渍印在上面 。

「你看」我举起帕子，笑了笑。

原来活下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啊。

咳着咳着，我的笑意深了几分。

灵珊一定是生气了吧，所以才会向我这样讨回来。

我嘴上笑着，心里却极端苦涩。

我知道我的妹妹最懂事了，为了我口中的家族荣耀，毅然决然的跟我进了宫，又怎么会生我的气呢？

但我终究还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宫中规矩森严，敢在这里祭奠别人，你怕是不想要命了。」

「谁！」我猛然转头，警觉的看着身后的人。

「皇后娘娘，好久不见啊。」成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朝我微笑。「一起喝口吗？」

她衣袍散乱，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庄严，拿着酒壶，醉醺醺的看着我。

「冰天雪地，你在这里喝酒，不怕生病？」我警觉的望向四周。

「我没带下人来。」成窈礼貌的往旁边挪了挪：「过来坐」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接过了酒，在她身边坐下，喝了两口。

辛辣的酒呛的我直咳嗽，成窈顺着我的脊背，慢慢的替我顺气。

「慢点喝。」她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混和着醇香的酒味，格外醉人。

「为什么今天要过来帮我？」我抬起头，睁开微红的眼眸：「我对不起灵珊。」

她似乎愣了一下，凑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她喜欢女子，却没有避讳。

「你，不是喜欢灵珊吗？」说完，我垂下眼眸。

也对，天家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

成窈没有回话，我一口一口的继续喝着酒，意识也逐渐沉沦。

恍惚中，我倒了下去，落入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你真该死。」

「我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