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约定

关于父母分开的事实，王一博是在被带到美国之后才知道的。他们签过婚前协议，大部分财产仍然归父亲所有，所以起初他跟着父亲生活。那间三层楼的公寓又大又冷，到了冬天，即便壁炉里始终燃着火，他也还是冻得手脚冰凉，父亲每日携白人新女友出入各种商务酒会，根本无暇照顾他起居。某天夜里两个白人男性撬门而入，将家中值钱的物件洗劫一空，王一博躲在地下室橱柜里才逃过一劫。母亲得知此事，与父亲大吵一架，坚决将他接回自己那里住。

最开始的日子还算温馨，空间逼仄，吃穿简单，但胜在有母亲陪伴。一年之后，母亲与新男友奉子成婚，带他搬进更大的房子，所有人的目光从此聚焦于婴儿床上的小人儿，他则变得可有可无，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他在恐慌与伤心中试图重新得到母亲的关注，用尽愚蠢办法，结果却适得其反，母亲的微笑和关爱被疲惫而漠然的目光取代，问他怎

么就不能懂事一点。某日他给刚学会爬的弟弟剪指甲，婴儿小手乱动，指甲刀划破了宝宝柔

嫩的指腹，继父在婴儿的哭声中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母亲却只顾着安慰哭泣的宝宝，仿佛他不过是家中请来帮忙的童工。

从那以后，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无人问津，在学校和欺负自己的白人学生打架，习惯了回家后躲在房间里沉默着自己给自己上药，后背够不到的地方，就听之任之，最后干涸的血渍把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被他硬扯下来，也不喊一声疼。

所以当他踏入陌生家庭之中，被陌生的阿姨询问想吃牛肉粉丝馅还是酸菜猪肉馅包子的时候，被没讲过几句话的女同学大惊小怪问他怎么手指骨节磨破了的时候，被素昧平生的烦人哥哥拿来创可贴强行贴在都快愈合了的伤口上还没忘了在上面画只猪鼻子的时候，他局促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眼眶和胸口都满胀着，难受又好受。

“就两种馅的各来一个吧，中午还有硬菜，”肖战替他回答，“吃多了该吃不下午饭了。”

肖妈妈很快就端出来两个包子，腾腾冒着热气，让他等会再吃，现在还有点烫。他低声道了谢，就跟肖战进了对方房间，肖若也想加入他们，但被肖战按住脑袋推出去了。

小小的书房，放了单人床、书桌和书柜之后就没多少空位了。床铺叠得很整齐，枕头上坐着一只炸毛兔，和肖若书包上的是同一只。书桌上东西虽多，却整理得井井有条，并不显得凌乱，靠近窗户的墙面上贴着几张风格迥异的画，有卡通人物，有风景油画，也有人物素描。

“你很喜欢画画?”他问，“那为什么你不是艺术生?”

“没有系统学过，和专业的比不了。”肖战说，“其实比起画画，我更喜欢设计。”

他们并排坐在书桌前，肩膀挨着肩膀，房间里有很好闻的味道，但他没看见香薰之类的东西。空调的凉气反复扫向地面，让他打了个喷嚏。

“冷吗?”肖战立刻就问，同时摸到遥控器，“我把温度调高一点。”

“不冷。”他小声说，“刚才鼻子痒。”

但肖战还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可能是床单该除螨了，吃完饭我弄一下。”又说:“包子应该可以了，快吃吧。”

王一博坐在那里，吃得很安静，咬得很大口，迅速干掉了两个包子。

“我妈自己弄的肉馅，自己和面自己包的，好吃吧?”

他很重地点头，肖战就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温柔的桥，说他刚刚的样子像一只小狗，“好可爱哦。”

和毛绒兔子一起睡觉的哥哥说别人可爱?

他打开书包，取出课本，问:“今天学什么?”

他们从上午十点学到下午六点，中途一起吃午饭，肖妈妈做了好几道菜，这个也让他试试，那个也让他尝尝，一再招呼他多吃点，把他碗堆得满满才罢休。

“哎呀妈，他要吃什么自己会夹的，你不要吓到小朋友。”大概是看他表情窘迫，肖战就帮忙解围，又对他说:“你不吃的可以给我，不用客气啊，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不爱吃甜的，也吃不了辣的，但碗里的每一道菜都好香，包括甜腻的松鼠桂鱼，和火辣的青椒牛肉。肖妈妈时不时问他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肖战和肖若每隔五分钟就要斗嘴，房间里每一秒钟都有不同的声音，那么的热闹，那么的不安静，撞在他耳膜上，反射出令人安心的回音。

“以后薛阿姨不在家的话，你就过来这边吃，”肖妈妈说，“多双筷子的事情。你们还在长身体，一定要注意营养才行。”

“对啊，别吃泡面了。”肖战附和道，“真的不健康。”

“唔，”他还是很忐忑，“我担心会麻烦阿姨...…”

“哪里麻烦了，”肖妈妈眼睛笑起来的弧度和肖战一模一样，“你不来他们兄妹俩也是吃这些菜，一点都不麻烦，阿姨就喜欢自己做的菜被你们全吃光，以后直接过来，行不行?”

他努力忍住眼底的酸胀，点头说好。

“这才对啊，等你妈妈回国看见自己儿子长高变壮了，肯定高兴。”

肖战咳嗽了一声，但肖妈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信号，才会接着问:“你妈妈快回来看你了吧?”

他抬起头笑了笑，“暂时不回来，要照顾她的宝宝，所以没时间。”

气氛急转直下，大家都沉默了，连肖若也不讲话，肖妈妈又给他夹了块鱼，像是低低叹了口气，“吃饭吧，孩子。”

他就乖乖低头，继续吃饭，假装不曾感知到围绕在自己身侧的同情和怜悯，这是一种他早就熟悉了的情绪，因为时常能在各种人脸上见到，发展至现在，已无需与人对视，也能深切体会。如果他有读心术，相信读到最统一的心声无非是一“这小孩真可怜，亲妈都不要他了啊”。

“没关系的，”一片沉寂中，肖战的声音明亮温柔，“你现在有朋友了啊，以后有什么事就过来敲门，在学校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其实没事也能来，我们会陪着你的，若若你说是不是?”

“嗯嗯嗯!”肖若点头如捣蒜，“我哥说得对，没关系的!你妈妈不在身边，以后我哥就是你妈妈!”

王一博:“……”

肖战:???

“哦说错了，”肖若认真纠正，“以后我妈就是你妈，我哥就是你哥，我和你不分彼此，就是一家人!”

王一博:“…”

肖战忍无可忍，“妈你管管你女儿，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肖妈妈笑着摇摇头，无奈却宠溺，显然对此早已免疫，一顿饭吃得吵闹，但亲情的温度无时无刻不在每一个分贝上流淌，让他不由自主心生向往。

有家人真好，有人关心、嫌弃、管束、争吵的感觉真好。被在乎，真好。

那条桂鱼身形魁梧，肉质肥美，晚饭又吃了一顿，才被瓜分差不多了，还剩一根鱼骨，和尾巴上一点肉。饭后他帮着收拾餐桌，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开口。

肖战和他一起把菜汤倒进湿垃圾桶，突然说:“这个鱼骨头小猫肯定喜欢，近来楼下有没

有流浪猫呀?”

肖妈妈和肖若都说没见到，肖战就转过头，用那双明媚的眼睛望着他，“你呢，有没有见过?”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猫，”王一博说，“离这里不远。”

“那一起去吧，正好散步消食。”肖战揉着肚皮，声音懒洋洋的，像一只困意来袭的大兔子，“我最近好像胖了，都怪妈做饭太好吃，

哼。”

他们把鱼骨头和浸了鱼汤的剩饭放在一次性饭盒里，踩着月光走向那条暗巷，三只小家伙已经等在那里，一见他出现，就激动地喵喵叫起来。

肖战把饭盒放在地上，打开盖子，猫咪甚至没有认生，迅速凑上来抢占位置，三只小脑袋挤在一起，吧唧吧唧吃得喷喷香。

“是猫还是猪啊你们?”肖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猫咪脑袋上，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慢点吃啊，刺还挺硬的。”

“它们就是很能吃，可能白天找不到吃的。”他说。

“我看到过你喂它们，每天放学都来?”

“差不多吧。”

“想过带回家养吗?”肖战问，“有一只还很小，看起来不超过三个月。”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敢保证能一直养下去，如果养了又放弃，还不如不养。”

肖战蹲在地上，侧首对他笑了笑，“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想考什么大学，想学什么专业，想从事什么工作。”

他又犹豫起来，这些话他本不想要再对人讲，但或许是那双眼睛太过真诚，太过漂亮，轻而易举就说服了他，让他诚实地张开嘴巴。

“我喜欢跳舞，我想加入舞团，参加比赛，成为世界街舞冠军。”

肖战露出诧异却很感兴趣的表情，说:“我以为你最喜欢的项目是滑板呢。”

“滑板只是简单的爱好，跳舞是热烈的爱。”

肖战又一次笑了，“那很好啊。”

“好吗?”他问，“我妈说那是不务正业，不切实际，她担心我以后都不能养活自己。她想让我学贸易或者金融，将来可以帮她做生意，或者像华尔街的那些精英银行家一样，穿最贵的定制西装，赚最快的钱。”

“那只是她想看到的你，你的人生应该属于你自己。”肖战说，“我也想过以后选择医生、律师、老师甚至研究员科学家这样受人尊敬的职业，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设计，所以我要做设计师。可能在很多人眼中这是份职业无足轻重，但我其实不需要所有人都认可我，选择自己热爱的一点都不丢脸，与其硬着头皮活在别人期许之中，我宁愿厚着脸皮做我自己。”那双眼睛盛着满满一汪月光，融化成灿然笑意，对他说:“这一生怎么活，我自己说了算。”

“真的可以吗?”他低声问，“自己说了算?”

“希望吧，至少我们应该努力争取。”肖战看着他微笑，“听说你跳街舞很厉害，可以秀一段吗?”

他怔了一下，“在这?”

“心中有海，遍地都是马尔代夫;心中有舞，随处都是舞台。”肖战笑着指向吃完了鱼正听他们讲话的三只喵星人，“观众还是很多的，来嘛来嘛!”

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好在手机上挑了首合适的音乐，跟着跳了半分钟，并展示了几个高难度地板动作。获得肖战热烈掌声长达十秒，那家伙用很夸张的语气说:“我现在知道你手背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真的很厉害，怎么可以这样又那样…...”

“你学过武术做这个动作应该不难吧?”肖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次我练试试看。”又转头去问猫咪:“哥哥跳舞厉不厉害?”

“喵-”

“听听，”肖战说，“都夸你呢。”他一下子笑了，让肖战也跟着笑起来。

“王一博，”男生说，“你要记住此时此刻的自己，不要辜负这个自己。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

“八年后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再回来这里，看看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忘记今天的自己，是活得憋屈还是过瘾，无地自容还是无愧于心。”肖战伸出右手小指，笑着问:“你敢不敢来?”

他笑着上前勾住那根手指，晃了晃，就算约定达成。

“人不大手挺大。”肖战伸展开手强行和他比了比，手指错开的瞬间，他莫名有一种想要交扣下去的冲动，但肖战已经收回了手，感叹不知道他是怎么长的。

猫咪吃饱喝足又看完他跳舞，摇摇尾巴溜走了，他们把饭盒和塑料袋扔进旁边垃圾桶，也

准备回家，往巷子外头走的时候，迎面有两个男生走进来，挡住了他们的路。

“一中肖战是不是你?”走在前头的小平头抬了抬下巴，语气很不客气。

肖战没有回答，只问:“你是哪位?”

“我是你爹。”

小平头后面的那个人看着眼熟，王一博一下子回忆起来，是那天在这里找楼佳豪要钱被肖战见义勇为吓跑了的职高学生!

肖战笑笑说:“我看你长得是挺着急，没想到岁数已经这么大了。”中途偷偷把手机从背后塞

给他，王一博默不作声地接了，躲在对方身后，拨了110。

毕竟大佬是武学奇才，真打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这俩打哪好坏可就麻烦了，王一博想，不过他还是很期待在警察来之前能欣赏到大佬的炫酷功夫。

小平头果然吐着唾沫就上来了，伸手一推，就把人推到旁边墙上，肖战张开双手仿佛有点无奈，说:“你到底谁啊，我都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了，你挡老子财路了懂么?”小平头每讲一个字，手指头就在肖战肩膀上戳一下，“谁让你多管闲事的?这就是代价。”

“你认识我还敢跟我动手?”大佬就是大佬，言语间十分嚣张，“你胆儿挺肥啊你!”

把小平头给气笑了，高高扬起拳头:“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敢不敢!”

王一博盯着肖战的动作，紧张又期待，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大佬的招数一定也是极其迅速的，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精彩。动了动了!肖战抬高了双手，然后蹲了下去。他没看懂，心里想，大佬这是要攻击对方下盘吗?

结果并没有，大佬只是抱住了脑袋，同时怒喝:“不要打脸!!”

王一博:….….?大佬在线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