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糖”是位于滨江市西区商业中心附近的一间酒吧,虽然其可爱甜美的名字经常会吸引到一些不明就里的年轻女孩,但熟客们都知道,这里其实是一间Gay吧。
入冬后气温降幅巨大,外头寒风瑟瑟,屋内却是暖融如春。顾一野只穿了件黑色皮衣,坐在吧台居中的位置,刚喝完第一杯自由古巴。他酒量实在一般,所以暂不打算再叫,只是侧身坐在那里,看向舞池中亢奋的人群,一只胳膊搭着吧台,指间玩弄着服务生刚送给他的游戏币。
“一个人?”
突然有男人靠近,挨着他坐下,身材瘦高,眉眼深邃,带着口音的中文让顾一野察觉到这是个外国人,至少也是个混血。
耳机里传来江斌的声音:“顾队,‘老板’到了。”
顾一野朝男人笑笑,说:“等朋友,马上到。”
对方伸手招呼服务生,要了两杯莫吉托,表情显然不信,说:“你已经坐在这里二十分钟,看来你这位朋友不怎么守时啊。我叫Matt,你可以叫我马特,我很喜欢中国文化,可以聊聊吗?”
“顾队,‘老板’进来了,我和大刘跟着呢。”
顾一野心知马上就要行动,不愿节外生枝,正想着脱身之法,冷不防听见有人在喊:“阿野。”
他呼吸一窒,几乎有点不敢相信,慢慢转过头,只见杨震穿着和自己款式相似的皮衣,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盯着叫马特的外国人问:“你还拉了个老外啊?”
马特自来熟地挥挥手,“你好帅哥,我还有朋友在那边,一起玩怎么样?”
“玩什么?”杨震冷冷问道,“中国武术吗?我单独陪你玩。”
马特识趣地耸了耸肩:“Relax buddy.”他拿过吧台上的笔和纸巾,飞快写下一串号码,莫吉托正好端上来,马特把酒和纸巾一起推到顾一野面前,说:“请你喝,记得打给我。”
马特一走,杨震就坐过来把那张纸巾揉成一团,直接扔进莫吉托里。顾一野看着那纸团在绿色的薄荷叶中舒展开来,四周围极其嘈杂,他在动感十足的音乐声中问:“你不是明天才报道吗?”
“听说你们有任务,就提前过来帮忙了。”杨震说,“是林队同意的。”
“林队才不会告诉你今晚有任务。”顾一野仍旧玩着那枚游戏币,“是周林菲告诉你的吧?”
杨震没讲话,说明他猜对了。
顾一野笑了笑,“我看她不像是恋爱脑,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所有女生都一样。”
“是我想办法套了她的话,”杨震说,“她确实还不够警惕,但没有主动透露情报。”
是在担心自己会处罚她吗?顾一野这样想,却没有问出口,连带着也没有问杨震骨折的胳膊恢复得怎么样,他只是突然觉得,同意杨震加入自己领导的团队,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顾队,在交易了,现在行动吗?”
顾一野站起身,右手摸到腰间配枪,左手按下耳机话筒开关,说:“行动。”
顾一野离开审讯室,回到隔壁房间,林云问:“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
顾一野见杨震也在,便转而问他:“你怎么看?”
“除非他是个影帝,否则我不认为他在说谎。”杨震回答。
“我也觉得他已经抖干净了。”顾一野说,“我建议先放了他,找两个人严密看守,我们要想办法用他把老牙引出来。”
杨震却问:“如果老牙知道他被抓而不肯上钩呢?”
“找他买的那几个人先送去,关起来严禁外出,剩下那些都是陆俞峰的手下,老大不说,他们自然不敢说。如果这样老牙都还是知道了,说明刚刚他的眼线甚至他本人就在那家酒吧。”顾一野说,“找酒吧要一份今晚到店客人的登记名单,挨个查。”
林云点头表示同意,补充道:“明早上班我也会联系云河警方,看看当地有没有背景可疑的咖啡经销商。”
商量好下一步行动,林云就让他们抓紧回家,一转头看见自家外甥女周林菲在门口伸脖子,笑道:“你有事吗?进来。”
周林菲头发剪得比杨震还短,素面朝天,下巴和额头因为连续熬夜爆了几颗痘,但丝毫不能掩盖那种专属于年轻人的机灵和朝气,她穿一身宽大的便服,凸显不出任何身材曲线,看着像个假小子。
“我没事啊林队,”她说,“就想问您老什么时候下班,舅妈让我护送您回家。”
“你可拉倒吧,我一个老头子要你护送。”林云笑着训她,“你把你们杨副队护送回家吧。”
周林菲大方地笑了笑,看向杨震,说:“我没问题啊。”
其实她很漂亮,顾一野想,皮肤那么白,脸那么小,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很可爱,和杨震很般配。
“那我……”他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清了下喉咙才继续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了各位。”
走出大楼,顾一野才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拉起皮衣拉链,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先进来的却是秦医生的短消息。
【顾警官,你今天又没来。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不可能帮得到你。】
顾一野这才想起来今天约了秦如故。警队有专门负责疏导的心理医生,但他不愿让同事们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去外面找了家贵得要死的私人诊所,秦如故是负责接诊他的医生,态度认真严谨到让他想偶尔偷懒都很难。
【抱歉秦医生,今天临时有任务,我会再打过去约时间。】
【你上次也这么说。】
顾一野不好意思再回复了。
他终于打开叫车软件,寻找自己的准确定位,输入目的地的同时跨出警局大院正门,夜风中只听身后有熟悉的声线在喊:“阿野!”
他才刚刚看清,杨震已经迈着长腿跑到眼前,说:“我送你回去吧。”
顾一野挑眉,“你买车了?”
“还没来及,上午刚到。”杨震说,“但我在车行租了一辆摩托车代步,这样比较方便。”
他“哦”了一声,“不是有人要护送你吗?”
杨震表情有些沉闷,说:“我不需要她护送。”
“你傻呀?”顾一野好笑道,“林队是让你送她回家,让你们有多一点相处的机会,这都不懂?你跑出来干嘛?”
杨震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有讲话,最后抿着唇站在那里,像失去糖果的小朋友。
顾一野就问:“你觉得林菲人怎么样?”
青年缓缓点了下头,“她很好。”
“我也觉得。一个女孩愿意待在一线,已经很了不起。她训练很刻苦,每个项目都拿男生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没因为是大队长的外甥女就寻求特殊待遇。”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震手臂,“觉得不错就好好相处。工作中我会一视同仁,但工作之外,我作为兄长,希望你们能有好结果。”
“兄长……?”杨震低声重复,神色茫然。
“我比你大,勉强算得上吧。”顾一野笑道,“你不喜欢的话,那就‘朋友’好了。”
青年点点头,说:“都可以。”继而又问:“你现在住哪里?”
“离这不远,公交车两站路。你呢?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暂时住局里的招待所,后面再慢慢找。”杨震说,“你住哪个小区?”
可能是他自作多情,才会觉得杨震想要搬到自己附近来住,他当然希望这个善良正直的年轻人拥有一段好姻缘,至少该比自己给的要好,却很难想象他和女朋友在自己身边出双入对,所以顾一野不想说。他犹豫着,刚好又有信息进来,还是秦医生。
【给你开的药记得要按时按量服用,服药不规律会造成病情反复。】
顾一野放下手机,又对杨震笑了笑,说:“我先走啦,约了个朋友见面。”
“凌晨一点见面?”
他尴尬地笑笑,“关系好的话,随时都可以见面。”
杨震不再追问,只是看着他,又点了下头,说:“我明白了。那你路上小心。”
回家用时一刻钟,洗澡刷牙一刻钟,半小时后,顾一野靠在床头,在黑暗中吞下秦医生开给他的三种药片,具体什么功效,他没有仔细研究过,总归能让他正常入睡,心跳平稳,不做噩梦。
药效发作需要一点时间,他打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之前装的是巧克力,两年前的情人节,杨震送给他的。后来巧克力吃光了,他就用这个盒子收藏一些票据。
电影票存根、景区门票、餐厅收银单、出租车发票,甚至超市的购物凭证他都留在里面,全都是他和杨震一起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买过的东西。从前由于驻地不同,两个人其实很难聚在一起,票据一共只有四十五张,尚未占据铁盒空间的十分之一,他曾天真地以为日积月累总能把铁盒填满,但现在清楚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热敏纸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他也渐渐忘记某一张票据所代表的场景,时间就这样抹去一切,包括幸福的记忆。幸福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是在某些无法入眠的夜晚,还是会忍不住打开这个盒子,一张张票据数过去,直到困意袭来。
眼皮开始发沉,顾一野躺下去,把盒子抱在怀里,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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