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弘毅在男女之事上是块木头,多美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瞧一眼,但在美食上却颇有见地。
千月楼是神都唯一一家被百里弘毅称赞过的酒楼。满神都都知道,被百里二郎评“尚可”已是难得,因此千月楼凭着一句“甚好”,坐稳了“神都第一酒楼”的交椅。其中那道“芙蓉香酥鸡”更是极品,每日只售50只,且售价高昂,抵得上普通百姓家一月的口粮,却仍是一鸡难求。
百里二郎在神都食铺中的面子够大,与百里家的盛衰无关。因此,这“芙蓉香酥鸡”随要随有,派人去传个话,自有小厮送至府上。
小凡自从被接回了张家,还未出过将军府的大门,因此不知千月楼令名在外。但他托腮看着申非从硕大的两个食盒中,把精致佳肴一碟碟地端到他眼前,眼睛瞪得像两颗圆溜溜的夜明珠。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了半晌,终于在喷香迷魂阵中丧失了自我,将婆婆教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扯住百里的袖子:“二郎,我可以吃吗?”
“自然”,百里颔首,“都是给你的。”
小凡欢呼“你真是个好人!”,便热热闹闹地拾起筷著,然而他刚夹起那道香酥鸡送至嘴边,突然动作一停,欲言又止地放下鸡腿,看向百里。
百里问道:“不合口味吗?”
小凡用力摇头:“我还没吃,怎么知道合不合口味!但闻着极香,一定会好吃的!”
“那怎么不吃?”
“婆婆教过我”,小凡坦诚道,“须得夫君先动筷,我才可以吃。夫君还未动过的菜,我不能吃第一口。二郎,你想不想尝尝这道鸡?”说完,似乎是想确认自己这样说合不合规矩,小凡试探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婆婆。
婆婆扶额,已经不看他了。
小凡是稚子心性,说话直来直往,喜欢把心思都讲出来,与世家子弟委婉含蓄的习惯不同。百里倒是认为这样很好,省去很多周旋的麻烦。
他认真道:“与我一起,你不用讲那些规矩,想吃便吃。”
“真的?”
“自然。”
小凡这才放心地大快朵颐。他开蒙晚,筷子用得不灵便,手又小,使唤不了沉甸甸的象牙筷,却仍是努力用着。一只鸡腿夹起来三次,才咬到一口。他吃得艰难,但十分有耐心,咀嚼时眼睛愉快地眯着。
百里看得无奈:“筷著用不惯,就用银匙和手吃吧。”
申非叫守在门外的婢女去打了水来,把手帕在水里洗净、绞干,双手奉给小凡。小凡觑着百里脸色,才接过来擦擦手,抓着鸡腿大口啃起来。
百里观察须臾,发现小凡是笨了些,但极会瞧人眼色。方才婢女进来送水,看向小凡的神色隐约透着不耐,他便立刻察觉到了,看起来十分不自在。但百里对他笑笑,他就不再紧张,转瞬便忘了方才的局促。
这是寄人篱下多年来养成的脾性吧,但半点不记仇,百里想,张小凡真是个容易欺负却惹人心疼的好性格。
小凡食量惊人,很快就吃掉了大半只鸡,几道荤菜也被他一扫而空。婆婆怕他积食,不许他再吃了,他就乖乖吐掉鸡骨头,去净手。
百里问他:“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小凡连连点头,“那鸡烹饪的火候绝佳,只是酥皮有些软塌,不够脆,油腻了些。”他很快发现失言,回过神连连道歉:“我没有说鸡不好吃!”
这还是第一个敢质疑百里二郎口味的人,百里来了兴致,问他:“皮不够脆,该当如何?”
见百里没有怪罪,小凡坐下来想了想:“刷些蜂蜜水再烤,或许更好。”
百里没料到小凡真能说出些门道:“你会烹饪?”
“当然!”小凡一拍掌,“砍柴、烧火、杀鸡、宰鱼,我都……”
婆婆轻咳一声。
小凡悬崖勒马:“我都不会!但烹饪我是很在行的!你若不信,我明日给你做一道更美味的鸡来,就当谢谢你今晚请的肉……的款待!”
百里失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饿了半月有余,今日才算吃了顿饱餐,小凡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没等多道出几句感谢来,先“哎呦”地弯下了腰,死死捂着胃:“好痛!”
百里慌了:“怎么了?”他看向申非,申非匆匆一行礼,跑出去请郎中了。
婆婆刚刚光顾着丢脸,此时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一拍额头:“夫人喝了十余天的清粥,骤然用了这么多荤腥,怕是脾胃受不住!”
“清粥?”百里弘毅蹙眉,“将军府的厨房是被火烧了吗!”
“是……”婆婆说不出口。
小凡痛得满头汗,还是抽出一只手举起来摆摆:“没、没烧……是我太……太胖了……”
“胡说!”百里弘毅脱口而出,随后起身道了句“冒犯”,把蜷成一团的小凡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拉过被子来盖好,“你过于清减了。”
“妹妹、比我、比我……瘦很多……”小凡把自己缩起来,这样能好受些。
“张将军为了让你替她出嫁,才不给你吃食的?”
提到替嫁,小凡被戳穿,心虚得不敢说话。
百里用帕子替他擦汗:“你不必为了此事担忧,我说不追究,自不会食言——抱个汤婆子会舒服些吗?我叫人给你拿一个。”
一直忙碌到丑时,把郎中开的药抓了、煎好,让小凡喝下,痛意才稍稍减弱。小凡身子皮实,并不大把腹痛当回事,喝过药就靠着枕头沉沉睡去了。
他睫毛极长,垂下来如同乌黑纤弱的鸦羽。因为抱着热腾腾的汤婆子,又被百里裹上了厚厚的被子,两颊白皙透粉,在烛光下接近透明,就那样安静地均匀呼吸着,美得不似凡间所有,尤显乖巧。
百里弘毅的心都软了,伸手挡开要上前灭烛的申非,静静看他良久,才亲自吹灭了小凡床头的蜡烛。
他轻声叮嘱婆婆夜里要照顾好小凡,晨起不用叫他,才出了门。申非跟在他身后,犹豫许久才郁闷道:“二郎,我方才不是要看夫人,只是想熄灯。”
“……只是怕你吵醒他。”百里弘毅道。
“那就好,怕你误会。”申非撇撇嘴角,“你是不晓得自己那眼神,那般沉醉痴情,好似活生生要吞了夫人。”
“我有?”百里弘毅脚步一顿。
“有没有,二郎心里清楚。”申非一脸“我懒得拆穿你”的表情。
百里弘毅并不答话。
“对了,大约照顾夫人的时候动静大了些,老夫人刚刚差人来问要不要紧。我看你抽不开身,就去替你回了话,都丑时了,老妇人还没歇下呢。”
百里弘毅思索须臾:“为着我和将军府的婚事,母亲忧心许久了。拜天地时她坐得近,或许看出小凡的破绽了,晨起请安时我再同她说吧。”
“二郎不打算隐瞒老夫人吗?”
“母亲担忧我与张氏性子不合,将军府如今的情状也很是复杂,恐我婚事不妥。如今我娶进门的是小凡,告知她实情,让她安心些也好。”
他并不认为小凡思智有缺是坏事,相反,小凡单纯率直,定会被母亲喜爱。只是……是个男子,母亲盼孙儿多年,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同母亲说了,日后再想办法。
这样琢磨着,百里终于发觉自己的反常——我怎会对一个男子生出怜爱之情?难不成,我是个断袖!
如此便复杂了。百里二郎一夜未睡,愣愣地盯了两个时辰的纱帐,满面疲惫地起床梳洗,给母亲请安去了。
……
因着百里弘毅的吩咐,小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睡饱了美觉,自然是神清气爽,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听见声响的婆婆便进来为他抬起纱帐:“夫人,要传午膳吗?”
小凡记吃不记打,浑然忘了昨夜的腹痛难熬,猛猛点头:“要!要!我都饿了!”
“好,那奴婢先替您梳洗打扮,用过午膳后得去给老妇人请安。老夫人和公子疼您,说不急着让您起来,等您休息好后再去就好。”
小凡一听要去请安,瞬间蔫了:“如果我不吃饭,可以不去请安吗?”
婆婆摇头。
他便苦大仇深地叹口气:“那咱们中午吃什么?”
他这般没心没肺,被按在梳妆台前化了个端庄大方的妆,在婆婆给他选钗子时还挑挑拣拣:“可以要这支吗?这是什么石头?白白的,很好看,像二郎那么好看。”
小凡昨日见了百里弘毅,无师自通地新学了比喻。当他不知道要形容一个东西有多好看时,就说:像二郎那么好看。
“这是羊脂白玉,公子今早叫申非送来的。旁边这几匣子里都是首饰,都很好看。”
“哇!”小凡感叹,“这匣子真好看,上面画着花呢!像二郎那么好看!”
“这个红色的石头也像二郎那么好看。”
“这个绿色的是什么?没有二郎好看。”
“这是用金子做的鸟吗?像二郎那么好看!”
当他要夸赞厨子炸的松鼠鱼像二郎那么好看时,二郎本郎来了。小凡立刻把话憋了回去,他有点害羞了。
昨夜灯烛昏暗,他还未曾好好瞧瞧他的夫君。现下仔细这么一看,他都忘了吃饭。二郎当真是十分俊俏的!比夜里还要俊俏!
他呆呆道:“二郎,你真好看,像二郎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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