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成亲三日后应当回门。百里和小凡是圣上赐婚,还多了一道规矩,便是回门后须得进宫谢恩。
小凡听婆婆讲了,于是在前一天晚上跑去百里弘毅的书房,问他:“爹爹和阿娘不喜欢我,但是我替妹妹嫁给你了,他们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白日暑热难消,夜里却凉风习习。小凡是睡前临时起意才跑来的,因此只着了一件妃色寝衣。这是昨日百里见小凡穿妃色好看,特意命人去准备的。
百里瞧他穿得单薄,脸上一热,忙给他披上自己的披风,裹好:“婆婆和伺候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来?”
“你千万不要告诉她们!”小凡捂紧嘴巴,做了个让百里“保守秘密”的动作,“我都睡下了,悄悄跑来的。我的院子离你这么远,我只迷路了一小会,我厉害吗?”
“厉害”,百里表示自己不会告密。小凡主动来找自己,这让他很欣喜。
他想起小凡未进门时,他以为要嫁来的是张氏,因此特意选了离书房最远的院子给未来的“夫人”住。现下看来,小凡来书房是很不方便的。百里问:“我明日给你换来离我近的院子,好不好?”
“好啊”,小凡对这些没有要求,“可我们明日不是要去将军府吗?不能在家里。”
百里弘毅被他话中“将军府”和“家里”的亲疏之分极大地取悦到了。他把小凡引到自己平时午觉的小榻上,用软枕和薄被帮他收拾出一个舒适的小窝,自己坐在榻边,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说你病了,不便过去。”
小凡拒绝了,他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爹爹和阿娘会不会因为我替妹妹嫁给你,就喜欢我了?”
百里没答,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你不想嫁给我吗?”
“我在嫁给你之前,不知道你是谁哇!哪里有什么想不想!”这种时候,小凡总是比百里更机灵些。
百里二郎被他噎得讲不出话,一颗聪明的脑袋无法运转,只好道:“如若要回门,你现在应当休息了。”
小凡愁眉苦脸的,好似没听见这句话,而在回忆其他的什么。百里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半晌后,小凡终于想起来了:“我不是全然不认识你的!在将军府时,有一日很饿了,就趴在榻上睡觉,听见丫鬟在外面说我可怜,要嫁给一块木头。”
百里弘毅:“……”
“她们是什么意思呢?”张小凡求知若渴,“二郎,难道你不是人,而是木头吗?怪不得你不同我洞房,原来是因为这个!”
百里二郎再也受不了他日日把“洞房”挂在嘴边,头痛地扶额,发觉自己很可能教育不了眼前的魔王,只好道:“许是你听错了,我当然是人。还有,以后不能在有其他人在场时提洞房了。”
“爹爹和阿娘,还有我们的阿娘,也算其他人吗?”
“除了你我二人,都是其他人。”
“哦”,小凡很听话的,“那我以后只和你提洞房。”
“也不是这个意思……罢了,就这样吧。”
百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凡今夜的话格外多。分明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还是强撑着精神,和他絮絮叨叨地说。他遣词造句本就吃力,常闹些小笑话,人一困顿,更是颠三倒四,连百里都听不大明白。
但他还是听着,偶尔回应两句,表示自己还在,直到小凡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合上,打起了猫咪一样的小呼噜。
百里想,小凡大约是在紧张明日的回门,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心情。
小傻子睡着时,像个恬静美好的玩偶,眉头舒展,嘴巴却像憋了气那样,微微地撅着。百里没忍住,伸手揪了一下他的嘴巴,没想到小凡在梦里的脾气也很好,只是“哼哼”两声,就继续睡了。
百里失笑,私心里想把他一直留在书房。可这方小榻睡久了并不舒服,他担心小凡起床后身上酸痛,还是裹好被子,将人抱起来,送回院子了。
小凡自己偷跑出来,还以为天衣无缝。但婆婆有夜里帮他掖被子的习惯,一刻钟前发现他消失了,吓得魂都没了。百里踏进院子时,里面正热闹,几个下人四处找小凡,还有人正要跑出来,见百里抱着人进门,登时定在原地。
百里示意他们都回去休息吧,随后轻声告诉婆婆:“他紧张明日的回门,跑来找我,别怪他。”
婆婆原还急迫,一颗心刚放下,听到这句话,复又提起来。她跟在百里身后,等百里把小凡在床上安顿好,才压着声音道:“夫人瞧着糊涂,其实心里明白。他刚回将军府时怯生生的,不敢吃、不敢睡,总盼着将军和将军夫人来看他,但一次都等没来过。我看他难过,他倒安慰起我来。”
百里想到他们成亲那日,小凡连吃饭都要看自己脸色,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个人,大概就能想象到他刚到将军府的样子。
他郑重道:“以后我在,不会再让他受委屈了。”
“有您这样讲,我老婆子还怕什么呢?”婆婆笑着笑着,眼睛先红了。她虽说才伺候小凡不足一月,却是真的心疼他。她连忙揩去泪花,对百里道,“这么晚了,您要不就歇在这吧,陪陪夫人。”
百里弘毅和婆婆说着话,其实眼神不时瞟向床榻,自然被婆婆注意到了。其实小凡睡得也不甚安稳,手老是在四处抓着什么。
婆婆给了台阶,百里就坡下马,睡在了小凡身边。他还惦记着自己早就碎了满地的“君子品德”,同小凡隔了半个身位。
谁知小傻子睡着觉也有心眼,知道夜里凉,感受到身边有个暖融融的人,便直接翻身贴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的:“肚子……汤婆子……”
原来是想起了肚子疼那天,百里给他拿的汤婆子。
一个大活人,被他当成了铁疙瘩,百里弘毅哭笑不得,却生不起气来。他对着睡得迷迷糊糊,还不停往怀里钻的小凡警告:“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
小凡知道有人跟他说话,胡乱道:“好的,好的。”
百里忍笑辛苦,在他鼻梁上刮了一记,到底是隔着被子将人搂进了怀里。
……
翌日一早,张小凡眼未睁,先寻人,闹腾起来:“二郎,二郎……”
百里被他喊醒,睁开眼睛一看,小凡还双眼紧闭。找人还找得这般没诚意,连眼睛都懒得掀开,百里二郎默默在心中教训小凡。
“二郎……”
“在呢”,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应声了。
张小凡吧唧吧唧嘴,继续睡了。
百里弘毅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寝衣湿了一块,他看看咋吧嘴的小凡,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破案了,这是小凡的口水。
百里弘毅:“……”
睡觉流口水还吧唧嘴,真是个猪。
他不甚在意地帮小凡把被子盖好,重新闭上眼,睡到婆婆进来叫他们起床。
昨日,将军夫人的几个外甥因为办事不力,被圣上革职,已经下了大狱。将军夫人出身小户,家中仰仗她的婚事鸡犬升天,都是坚定的将军党。虽说并未真正波及将军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圣上在给张将军敲警钟。
往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似乎黯淡下来,但张小凡看不出。他难得老实地被百里牵着手进门,规规矩矩地问阿娘安。
将军不在,夫人说他去军营了。百里若有所思,回过身替小凡把在马车上弄皱的衣裙整理好,才跟在将军夫人身后进了门。
夫人带着小凡回后厅闲话,将军府长子带着两个庶出的弟弟在前厅给百里弘毅作陪。
回门的日子定的不巧,将军府上下没人有闲心应付这个堪比领养的傻子张小凡,以及家道中落的女婿百里弘毅。只一点,替嫁之事是犯了欺君大罪,如若百里弘毅要张扬出去,够将军府喝上一壶的。
张小凡不是张氏,这事在掀开盖头时就会真相大白。但百里弘毅始终按兵不动,起初还以为是忌惮将军府,不敢声张,谁知他这般气定神闲地坐在前厅品茶,怎么都不像是畏惧权势的模样。
如今圣上发难,将军府可担不起一次“欺君之罪”了。
虎父无犬子,长子同样在朝中任职,并着两个弟弟先发制人:“小妹顽劣,没给妹夫添什么麻烦吧?”
百里抬眸,淡淡扫过一眼,笑道:“小凡天真可爱,我家中老小都喜欢得紧。”
“小凡”二字一出,连遮羞布都被他百里二郎一把扯下。长子面色不变:“妹夫糊涂了,怎么记不清自己夫人的名字了?”他语气平淡,眼神中却透出些威胁的意味。
镇国公府毕竟是满门荣耀,几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即便不复从前风光,又怎会把一个百里弘毅放在眼里。
百里弘毅笑而不答。
一旁的次子是个武将,登时沉不住气地一拍桌子:“你——”立刻被长子横了一眼,生生忍了这口气。长子扯出个笑来:“对了,妹夫家中是否有一族叔,名为百里成?”
来了,百里心道。
“我确有一位叔叔,如今年事已高,前些年已告老还乡。”不止如此,百里小时候痴迷机括,找不到合适的先生,还是这位叔叔亲手教的,与百里二郎的感情十分亲近。
“那便是了。百里成的独子百里弘辉在漠北叛逃,算算时间,明日就该被押送回京了。百里成递话进将军府,愿倾尽所有救儿子一命,我想着,他既是妹夫的堂兄,我们张家是该出力的。”
百里脸色一变。
百里弘辉和百里弘毅做过几年玩伴,后来从军,被派往漠北,归入将军府麾下,多年来未曾立过大功,因此官职极低。
百里清楚他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原来将军府是在这等着他,将他的家人设计进去,到时这个张小凡,他就是不想收,也得收,还得感念张将军救百里家于水火的大恩大德。
恩威并施,才是镇国将军的好手段。连面都不必出,只消儿子出场,就能让百里弘毅咬碎牙和血吞。
百里自知别无选择,只能谢过大舅子“美意”,诚惶诚恐地领着糊里糊涂的小凡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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