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财富就像一个金字塔,底层的人被迫榨干他们最富余,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一点一点地把资源往上累积、输送,最终由那些处在顶端的上流精英享用。
不公平,但却很合理。
因为这个世界存在即合理,而合理的东西不一定能存在。
阴谋家试图解释达尔文进化论在人类社会的适用性,有钱人试图论证金钱资源流向自己手中的合理性。就像任何一个物种灭绝或许与外力因素脱不了干系,但实际上,弱肉强食是在人类诞生以前就存在的规律,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有些人,注定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俯视众生的命。
王一搏有这样的命,他的荣光与生俱来,他的优越感不允许他对工厂里的工人抱有同理心。
这些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车间里的机器需要他们,泔水桶里的老鼠也需要他们。
想拼命往上爬的人不计其数,从高处坠落的人也不计其数,如果上流这么容易接纳下流,那像王一搏这样的人就都变成了可悲的慈善家。
外公和舅舅说过,王一搏不能做慈善家。要是哪天兴致上来了,他或许可以做一个施舍穷人的伪善家。而,见到肖赞那天的所作所为就是他的第一次实践。
感觉不错。
在他王一搏面前,连空气里的氧因子都要优先流向他这边,所以他敢肯定,肖赞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无法自拔地想要向他俯首称臣。
因为可怜的奴性根本就不是上流基因的对手。王一搏其实很早就懂得应该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伪善家。
适当地给予一丁点儿施舍,是有钱人收买人心常用的手段。
这不是乐善好施,而是乐于展示财富。
“我叫王一搏,搏是搏击的搏。”
纵使小少爷的自我介绍简短且缺乏新意,也能将上位者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肖赞蹲在一楼的屋檐下,两级台阶,前面也画了停车位,只不过这里停不了奔驰宝马布加迪,地方太小,十几辆单车跟霜打的水稻一样伏倒在地。
过道小吗?
不小,一次能开过去两辆车,一眼能望穿对面的卡宴。
他记得王一搏就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也记得王一搏怎样用贬低的眼神打量那些排队的工人。
如果他当时也在,王一搏会不会也这么看他?
但主动和他搭话,送巧克力给他,这些礼貌善意的行为不正是上流环境养出来的风度吗?
看,让肖赞难堪的事王一搏一件也没做,却还是有能力让前者卑微到和水沟里的老鼠没有分别。
他敢在心里怀以最阴暗的恶意揣度王一搏,但他不敢承认自己成为了令富人最嗤之以鼻的,穷人思维的奴隶。
仇富,是大多数穷人路过高级餐厅时的心理。
肖赞不止妒忌王一搏,还卑鄙地渴望用下流的污水把王一搏这样的上流精英弄脏,越脏越好,要是能让污水流满他的全身,能彻底玷污他就更好了。
根系庞大的家族喜欢通过家庭聚餐联络感情,利氏的聚餐由利君泰主持,要么在主宅,要么在厂房后面的四合院。
重大节日要回香港过,老一辈有力气欣赏年轻人离开他们的庇护到外地打拼,并不代表他们也愿意同子孙们一样割舍故土。
儿孙辈里,利德荣似乎最偏爱王一搏。
他好几次打电话来问王一搏什么时候回去,说霍伯伯送来一匹好马,让王一搏赶快回去练练,等过年了好给亲戚们看看,看这个流着利氏血液的孙儿如何为家族赢得满堂彩。
“外公,这匹马是只给我一个人骑的吗?”
王一搏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手指一滑点开扩音,利德荣的声音一下就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得伸长脖子好好听。
“当然了,外公要把最好的小马给啵啵骑,谁都不能和啵啵抢。”
“谢谢外公。”
王一搏翘着二郎腿,懒懒地挑了挑眼尾,他坐在沙发正中央,颇有主人的姿态。说谢谢是有教养的表现,王一搏很爱说“谢谢妈咪”“谢谢舅舅”和“谢谢外公”。
虽说树大招风,但王一搏的张扬自有人来替他摆平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邪风。
上车前,肖赞还蹲在红色铁门旁边。
王一搏叫司机把车窗摇下来,他的下巴垫在车窗沿上,他第一次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举动来,“哥哥,你过来。”
利珊珊也跟着王一搏的视线看过去。
“你叫我?”肖赞慌忙起身,巧克力糖纸被他攥在手心,最终嵌入其中的一道掌纹里,有点刺,也有点痒。
“哥哥记得和我的约定吧?”
约定,是指帮忙照顾那只流浪猫吗?
肖赞的瞳孔快速移动,他希望坐在王一搏旁边的那个女人不要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到底是年轻,利珊珊怎么会发现不了肖赞刚才在偷看她呢?
“嗯,记得,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那我们拉勾。”
王一搏又朝肖赞伸出手,上一次像拥抱,这一次则像……
像是要肖赞帮忙戴上戒指。
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会有这样不切实际、胆大包天的想法?
肖赞有些不自在,依稀间能感觉到利珊珊的眼神正在一层层扒掉他的伪装。
“哥哥?你不愿意吗?”王一搏收回脸上的笑,眼神变得阴鸷。
在西方的结婚仪式里,牧师会询问新郎是否愿意与新娘结成伴侣,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这个人,对这个人忠诚直到永远。
肖赞抬眸,对上王一搏富有攻击性的眼神,“愿意,我愿意。”
下一秒,两根小指暧昧地勾缠在一起。
“妈咪,我要刚才那个人做我的家教老师。”
“宝贝,妈咪已经帮你找好了,是你姑姑在帝国理工的校友,经验很……”
利珊珊突然住了嘴,因为王一搏幼态的脸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
“妈咪,我不是在求你。”
王一搏有资格要求任何人对他放低姿态,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母亲利珊珊。
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完完全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他知道他有这样的资格。
王一搏既可以瘪着嘴,可怜兮兮地求利珊珊不要把他送到美国读高中,也可以在这个时候趾高气扬地把母子情分撇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他,是拥有纯粹上流血脉特权的少爷。
“好吧,那妈咪改天请他出来吃顿饭怎么样?”利珊珊扶着王一搏的肩膀,她似乎已经习惯王一搏阴晴不定的态度,“总不能什么都不问吧,妈咪要知道他有没有做你老师的能力。”
王一搏想了想,说可以。
他不认为自己单方面的决定有什么问题,也不在乎肖赞最后会不会答应他做家教老师。
没关系,预见性的结局不值得他费神去猜测,反正肖赞不能拒绝。
关于被邀请用餐的消息,肖赞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幺儿,利老板的车在底下边等了,你搞快点噻。”
肖赞一边说晓得咯晓得咯,一边对着镜子整理他的头发。
“爸,我去了。”
换上柜子里最贵的衣服和鞋子,肖赞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下了楼梯。
一辆奔驰停在铁门前,司机从驾驶室出来向他低头弯腰,“您好,我是利老板派来接您的。”
“好,谢谢。”
流连于奔驰车标的眼神里,那藏不住的欲望几乎要喷薄而出,肖赞忘了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忘了是司机帮他关的门,也忘了是酒店经理将他领到的包厢。
咔嗒——
“请进。”
推开门的一刹那,王一搏就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肖赞丧失了用言语表达感受的能力,他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的出身,从来没有这么埋怨过自己的父亲。
“哥哥,过来坐。”
“好。”
随侍的服务员帮肖赞拉开椅子,为他啷碗斟茶。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服务员把这些都做了,他可能会把啷碗的水给喝掉,会把他那点无知都给暴露出来。
幸好,他赶在地裂以前及时抽开了脚。
滑稽,他居然因此产生了劫后重生的感觉。
“你是肖赞吧?”利珊珊客套疏离地把菜单推到肖赞的面前,“看看吧,喜欢吃什么就点,不用客气。”
肖赞点头说了声“谢谢”,僵硬的手指在触碰到绸布封面的菜单时,被注入一丝昂贵的生气,这气息的源头不是他,而是王一搏。
“哥哥,我和你一起选。”王一搏靠过来,左肩稍矮一些与肖赞的右肩挨在一起,这样亲密的姿势让肖赞有一瞬间的愣神。
“嗯。”
王一搏选了好多点心,他把菜单翻到茶水那一页,“哥哥,想喝茶吗?”
“我都行,你点你喜欢喝的吧。”
肖赞明白,他在这里没有做主的权力,因为王一搏和利珊珊才是主人。
“我不喜欢喝茶,喝玉米汁吧,哥哥喜欢玉米汁吗?”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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