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家属院与职校仅相隔了一面墙。每逢放学后晚饭前，家属院里便吵闹的和学校下了课的操场一样热闹。
来往下班回家的人们见面热罗的打过招呼，手里拎的菜篮子里满满当当，等着时间一到就回家为奔波一天的家人准备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院子里孩子们的欢闹声穿梭在楼与楼之间。大孩子们在前面跑，小孩子们在后面吃力地追，跑红了一张小脸，笑着叫着喘着大气。
“别跑了，都过来喝水！”不知是谁家的家长一声招呼，追逐的孩子们一轰四散，各找各妈讨水喝去了。
肖战抱着茶缸一口气喝见了底，邵兰英操着湿毛巾往那张跑得满头大汗的大红脸蛋子上用力按着抹了一把，肖战顿时哇哇大叫着：“疼！疼！”边叫边躲，被邵兰英揪住了后脖颈按着擦干净。
“赞赞哥……”奶声奶气的声音才刚靠近，邵兰英“哎呀”一声。肖战只觉得自己的腿后面好像撞到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小东西脚下没准头，被他撞了一下，左脚踩上右脚，给自己绊了个跟头。
紧跟而来的是爆开在众人耳边的幼儿哭声。
“哎呦哎呦，这可真是的！崽崽摔疼了没有？”邵兰英忙丢开自己手上的皮蛋儿子，拉起跌倒在地上小小的男孩儿抱在怀里，一边捏揉着小手，一边安抚：“臭哥哥把我们崽崽撞倒了是不是？待会儿婶儿帮你揍他啊！不哭不哭！”说着，回手就一巴掌拍上了肖战的屁股。
巴掌没用力，肖战嬉皮笑脸的躲开。
“邵姐，没事儿！”鲍晴紧跟过来，没去管哭哭叽叽的小男孩儿，而是两只手揉上肖战肉嘟嘟的脸笑着说：“小战也没看见啊！是崽崽自己吓跑。见了哥哥，我就拉都拉不住。”
小男孩儿似是听懂了母亲揭穿自己的话，哭声骤然就掩去，拧着小眉毛，挂着眼泪的两只眼睛撇着身边的人，然后一头扎进邵兰英的怀里，一双小眼睛还止不住的往外偷瞄。
“说着这还不好意思了？”邵兰英欢笑着揉揉怀里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一下又来了精神，从邵兰英怀里挣扎着下来，凑到高高的大哥哥身边，扬起小脑袋瓜，伸出手：“赞赞得得，糖。”
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得叫人猝不及防，睫毛上明明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子，眼睛却闪闪发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小小的手中握着一颗大白兔奶糖，真诚而期盼等待对方的接纳。
“我不吃。”肖战不好意思边摆手边往后躲。
“我这刚带他买完菜回来，一进院子大老远就看见哥哥了，非要从我篮子里掏好吃的给哥哥。拿了就跑，哥哥快点拿着吧！”
奶糖被小手握得很紧，小家伙高高举着手中的糖，隔着一层包装纸，都要将糖捂化了。
鲍晴帮着小家伙游说，直到邵兰英也跟着说：“弟弟给的就拿着吧。”肖战才伸手接过被握得湿了糖纸的奶糖。
礼物被接受，小男孩儿开心的咯咯的笑起来。
“小兔兔，两个耳朵，竖，起来。蹦跳跳，可爱！”奶气的声音，说起磕磕绊绊不成句子的童谣。两只小手举在头顶，竖着两根食指变成了两只兔耳朵，小屁股撅得老高，在地上蹦着蹦着又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哈～”肖战被逗得笑翻了，指着地上笨拙的爬起来的小家伙道：“笨得像只小猪猪！你是一只小猪兔吗？”
小男孩趴在地上撇了撇嘴，可是仰头看到眼前自己喜欢的大哥哥笑得那麽开心，好像又不觉得疼了。反而觉得自己做了件让人开心的事，满足的站起身来，像模像样的拍拍小手上的土，仰着小脸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两排白白小小得像米粒一样的牙齿露了出来，肉嘟嘟的脸颊挤出两条括号似的纹路，恰好将那甜甜的天真的笑扩了起来。
肖战觉得好玩，忍不住上手捏住小男孩儿两颊上的软肉，爱不释手。
小小的模样，哪里摸着都是软乎乎的，仿佛一只棉花糖变成的精怪，又奶又甜，直叫人想往那嘟起的奶膘上狠狠咬上一口。
“妈妈，为什么男的不能和男的结婚？”九岁的男孩懵懵懂懂的靠在厨房门口，从切好的盘子里偷拿了几片胡萝卜有滋有味的往嘴里塞。
“小屁孩儿讲什么结不结婚的？作业写完了吗？”邵兰英正扒拉着锅里的菜，辣椒太辣，下个瞬间就呛得人捂住口鼻一阵窒息。
肖战一溜烟跑回卧室，胡萝卜全都塞进嘴里，两只湿乎乎的手往裤子上抹干之后又继续写作业了。
有人敲门，厨房里传出邵兰英的声音：“赞赞，去开门，是不是你爸回来了？”
字没写两笔，肖战又立刻跑去开门。门外却不是父亲肖建国，而是拎着一袋炒菜的鲍晴，见到他温柔的问：“你妈妈呢？”
“我妈做饭呢！”
鲍晴将东西递到肖战手上嘱咐：“赶紧给你妈妈拿过去，这个是王叔叔带回来的菜。”
话未说完，邵兰英闻声从厨房里出来，接过肖战手里的东西客气道：“嗨！你说怎么又给我拿过来了呢！你们自己吃呗！”
“家里还有呢！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今天有鱼翅，还有大对虾，给战战多加点营养。”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啊！”
鲍晴离开，邵兰英美滋滋的将菜拿去厨房倒进盘子里。
那是肖战第一次吃到鱼翅和手掌一样大的虾。
吃饭时父亲给他介绍鱼翅的由来，肖战却觉得听着那么贵的东西怎么吃在嘴里就像在吃他妈妈给他做的粉丝。
“王杨工作换了，鲍晴也可算熬出来了。”这话邵兰英说的百感交集。
鲍晴和肖建国都是学校的教职工，因为两个人在一个办公室，鲍晴刚到学校工作时，邵兰英就和她认识了。
鲍晴是个漂亮的女人，温柔又随和，笑起来嘴边会有两个小括号，括住了甜甜的笑。
学校里有这样一个美女，一些男同事都爱往他们财务办公室里钻。学校制度管的松，来财务室插科打诨聊闲天儿的，有的人开玩笑没分寸，身为同一个办公室的肖建国，看不过去了就会帮着打圆场。
同办公室里有这样一个同事朝夕相处，更何况肖建国也是一表人才，邵兰英不是没有担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时候她肚子里刚刚怀了肖战，女人生性多疑，怀孕的女人更甚。
可是后来是怎么和鲍晴关系密得没了所有隔阂的，邵兰英也不是很清楚。
相处得久了，鲍晴后来也在别人的介绍下交了男朋友，再然后结了婚。学校分了宿舍的房子住，两家成了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久而久之，邵兰英也挺喜欢鲍晴这个懂事又得分寸的女人。
只不过漂亮的女人容易命苦。鲍晴嫁给了在运输场开卡车的王杨。在通讯并不便捷的年代，王杨每次拉货出去，鲍晴总是一个在家里担忧。
王一博一岁多的时候，王杨外出跑了一趟远的地方送货，这一趟挣的钱是往郊区送货的三倍。王杨走的时候鲍晴发了高烧，为了让丈夫放心的工作，鲍晴没告诉王杨自己发烧的事。
鲍晴是学校里的出纳，学校管的松，鲍晴和同事的关系也处得十分融洽，带着孩子上班藏在办公室里倒也没人会说什么。可是鲍晴发着烧，烧到下午的时候孩子也跟着一起烧了起来。
肖建国看着娘俩可怜，晚上就让邵兰英装好了自家做的饭送过去。
邵兰英敲开鲍晴房门的时候，看到鲍晴两只眼睛红肿着，脸色白得没有血色，孩子还在屋里拼命的哭。
邵兰英是个口直心软的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也是那一次邵兰英在陪着鲍晴把孩子哄下之后，回去和肖建国闲聊，提起帮王杨学么份能在市里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的事。
可这样的工作哪这么容易找。
等了一年多，才等到肖建国在机关当领导的大哥无意间提起想找个司机。邵兰英便让肖建国把王杨介绍了过去。
王杨的新工作是隶属市级的培训中心，专为五星以上酒店培训高级厨师。每日里厨师学员们用各种高阶食材做的精致菜肴在评定之后，便都分发到了员工手里。王杨哪怕只不过是领导的司机，却也终于过上了整日能吃到各种高端菜肴的日子。
王杨和鲍晴对肖家是感激的。王杨每一次带回来的精致菜肴，虽然装在塑料袋里已经不再那么体面，但鲍晴依旧会将最好的那份送到肖家。
从鲍晴生孩子，王杨却因为工作不能顾家起，邵兰英便总是过去帮忙，王家和肖家的关系也就绑在了一起。
如今孩子都在长大，邵兰英工作的幼儿园就在街对面，王一博又在她的班上，她便也更加方便的照顾着。
肖建国淡淡的回：“我哥说他们培训中心可能要解散。”
“啊？”邵兰英一愣，“那员工呢？”
“打散了分到别的部门吧。”
“哦，那就行。可别刚稳定下来又不踏实了。”
肖战对父母的聊天不感兴趣，又挑着那吃起来和粉丝没差别的鱼翅吃了几口，便跑到沙发上去看动画片了。
“我做饭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怎么突然想起来问那个？”收拾好碗筷之后，邵兰英想起了肖战那个奇怪的问题，接了盆水端到沙发前，让肖战两只脚伸进去洗脚。
“放学我们在楼下玩的时候，牛牛亲了崽崽一下，欢欢说男孩不能亲男孩。然后牛牛说崽崽可爱，他喜欢崽崽才亲的，以后还要和崽崽结婚。欢欢说崽崽是男孩，女的才能和男的结婚。男的不能和男的结婚。”
邵兰英和肖建国听了都不禁乐出声来，肖建国道：“一群小豆包，毛都没长一根，懂什么结不结婚的。”
肖战不甚满意的望着自己的父母，他已经九岁了，当然知道男孩和女孩才可以结婚的事。可是为什么男孩和男孩就不能结婚了呢？
邵兰英借着这个话题觉得是该到了给肖战进行早期性教育的时候了，便说：“因为男孩和女孩结婚才可以生小宝宝啊！”
“为什么？”肖战不解的问。
“因为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身体长得不一样啊！你看，男孩们是站着嘘嘘，女孩要蹲着嘘嘘是不是？”
肖战很认真的点点头。“男孩有小JJ，女孩没有。”
“对呀！所以只有女孩才可以生小宝宝啊！”邵兰英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成通俗易懂的句子将给即将进入发育期的小男孩。
肖战似懂非懂，又问：“结婚就是为了要生小宝宝吗？可是三楼的刘阿姨和张叔叔就没有小宝宝啊！”
肖建国揉了把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说：“结婚不一定非要生小宝宝才行，但是结婚一定要性别不同的人才可以。这个是规定。违反规定的人会怎么样？”手指刮过男孩高挺的鼻梁。
“会被警察叔叔抓走！”肖战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看到母亲认可的点头，为自己答对了这道题而沾沾自喜。
九岁的肖战，人生第一次与父母讨论了关于两性的话题。在还不懂得什么是感情的年纪，更不知道喜欢也有很多种，以及婚姻的定义时，父母告诉他——
结婚要和不同性别的人才行。婚姻是为了生小宝宝。所以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是为了长大以后结婚生小宝宝。
所以男孩子不能和男孩子在一起。
就算很喜欢很喜欢，也不可以在一起。
不然会违反规定，会被警察叔叔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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