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明镜阁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是这里地处偏远之处,少了些人气儿,院子里也空旷的很,窗棂上的红色剪纸泛着白边,只消下一秒便湮灭在寒风中。
“公主!公主大喜啊公主!”
穿着淡粉色旧裙的小宫女满脸涕泪的冲进房间,看着正在桌前用饭的公主,激动地到了近前,被穿着褐色宫装的老嬷嬷拦下来,劈头盖脸的训斥。
“在公主面前怎可这么不稳重!教你的规矩都被狗嚼了肚子里去了!”
流着泪的小宫女肃立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激动,“嬷嬷,咱们公主的好日子来了!”
在桌前喝着米汤的小女孩这下才抬起头来,眉间蹩起,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衬的昳丽的容貌更加楚楚可怜起来。
小宫女越发怜惜起来自己家的小公主,忍不住福下身去。
“公主!陛下下了旨意,虞昭仪诞下麟儿,已经被立为四妃之一的淑妃,顺带着解除了您的静养旨意,现在,您可以离开这里,回到淑妃娘娘身边了。”
“啪哒——”
手里的瓷勺在这一刻终于没握住,掉进了米汤里,溅起来汤汤水水,即使弄脏了衣服,祁朝乐也没反应过来。
时隔六年之后,他这个“公主”,凭着母亲的努力,总算可以离开这座如同冷宫一般的宫室,他却并没有很开心。
只等着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宫女采莲冷静下来,才开口再次询问。
“近日后宫中,除了我母亲的事情,其他娘娘那里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采莲平复下心情,虽然不明白公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应答。
“邢宝林最近又得孕了,陛下新纳的湘美人和惠嫔娘娘是本家族妹的关系,最近走的颇近,大皇子二皇子二公主已经到了进尚书房读书的年纪,三皇子前些日子病了,到现在还未好,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
祁朝乐听着这些在宫女太监之间流传的消息,眉心皱起来,好半晌才再次看向采莲。
“我且问你,那位最近的消息你可打听到了?”
采莲的脸色苍白起来,身子也忍不住有些颤抖,“奴婢只、只听说摄政王世子近来在镇南王的封地巡视,家中独子好像被送到摄政王身边教导,其他的都没什么了。”
祁朝乐倏忽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神经紧绷起来了。
旁边的宋嬷嬷看着二人交谈完毕,才再次开口,“公主既然已经得了可以解除‘静养’的旨意,怕是要赶紧梳洗,等着来宣旨意的公公来了,咱们就得从这里出去了。”
出去?
祁朝乐的眼神也变得茫然起来,虽然他的灵魂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大人,但是自从有意识之后便一直待在这座如同冷宫一样的地方,如今乍然听闻,自己有了可以出去的机会,祁朝乐迟疑了。
景元四年,正得盛宠的虞嫔得了孕,皇帝龙颜大悦,册立虞嫔晋了昭仪,圣眷不衰,彼时摄政王边疆大捷,班师回朝,衡武帝就更加的高兴,一时兴起,派人找钦天监,为虞昭仪肚子里的孩子测算命格。
没想到测算命格的钦天监正当场变了脸色,声称虞昭仪双胎若为龙凤则天下安定,若为双龙则天下动荡,皇权不保。
衡武帝当场变了脸色,就连虞昭仪的哀求都没听,转身就离开了。
虞昭仪生产当日更是提着剑站在虞昭仪的寝殿门口,打算若是双龙则去一保一。
二皇子祁朝钰抱出来时,衡武帝满是喜色,让人把孩子抱走,等待着第二个孩子的出世。
接生的嬷嬷知道皇帝的来意,一个个脸色煞白的替虞昭仪接生,虞昭仪想到自己的亲子可能刚出生就丧命在亲父的剑下,心情悲恸之下直接难产。
这下衡武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眼看着虞昭仪拼死生下孩子,在场众人却无一人敢说出孩子的性别。
“本王听闻陛下想要杀了自己的亲子,特来看一场笑话。”
刚班师回朝找皇帝述职的摄政王听说了皇帝的糊涂事,提着剑穿着甲胄带着自己的长子和孙子,直接冲进了后宫,当场杀了那个做出预言的钦天监正。
“幼子何辜?与其听信这妖言惑众的人,不若我来做判决。”
摄政王是先皇册封,怕的就是摄政王薛勉势大,对着衡武帝下手,但是朝政已然被摄政王父子把持,不得寸进,衡武帝又是个平庸的皇帝,只想着维持好朝堂和皇权,所以即使摄政王如此的猖狂,也只能忍气吞声,将手中的剑放下。
“那依王叔来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他硬声开口,越发觉得钦天监正所言不虚,摄政王已经隐瞒不了对皇位的在意,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他下一个拿来把持朝野的傀儡。
摄政王端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身形如山岳般不可动摇。
“思泓,你皇叔叔糊涂了,你来告诉他,这个孩子是公主还是皇子啊。”
摄政王世子的嫡子盛思泓,年仅八岁就已经是声震京城的神童了,不难看出未来成就定是不输于父辈,也更加让人心惊,摄政王是否会对皇室下手,为后代打下基业。
盛思泓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殿内,殿外其余人皆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深知自己今日难逃死劫。
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新世界的祁朝乐还没从自己投胎到婴孩的身上回过神,就被殿内慌乱的声音中包含的信息惊了一跟头。
不是吧,天要亡他,哪有人刚投胎就死的,该不会是老天爷知道他还有记忆,就想让他再次投胎吧?!
盛思泓到达殿内的时候,里面的陪侍媵人和接生的嬷嬷都跪倒在地,为首的奶娘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盛思泓却没到近前,他已经从奶娘眼里的惊恐和脸上的表情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了。
伸手接过,才八岁的盛思泓轻轻松松将祁朝乐抱在怀里,低首去看,刚出生的小孩皱皱巴巴,却尽力的睁着眼睛,探索着外面的世界。
“公主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康健,到现在也睁不开眼睛啊。”
他淡淡的开口,实际上已经不容拒绝的将这个孩子的性别定了下来,“陛下是个好父亲,想必不会亏待你们公主,找个闲置宫室和太医奶娘,好生照顾着。”
“是。”
于是祁朝乐成了衡武帝的长女,取了名字叫祁朝乐,被摄政王派人送进偏僻的宫室,衡武帝知道摄政王无心多管他的家事,更何况刚才也只是意气上头,现在想想,虎毒尚且不食子,自己更像是被迷了心窍一般,索性默认了摄政王的做法,眼不见心不烦的将孩子送走。
摄政王将在场的知情人挨个敲打一遍,让他们咬死今日虞昭仪生的乃是祥瑞的龙凤胎,保留了帝王的颜面。
无论那孩子能不能在这后宫里活下来,那都是他的命了。
祁朝乐回过神来,看着采莲的眸色幽深,“这件事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采莲哽咽着应是,宋嬷嬷已经开始进了内室去翻祁朝乐的衣物匣子,等会宣旨的内官来,可不能让她家公主丢了面。
虽说祁朝乐因着这件事成了废公主一般的尴尬境地,但是因着有摄政王世子的小公子几年前的吩咐,内务府司反而并没有缺了祁朝乐的花用,只是单论品质和份额的话,也并不比宫中的低位妃嫔高多少。
祁朝乐麻木的看着这两个人忙前忙后,心里却仍是惴惴。
自己从小就被隐瞒了性别,就连身边一直照顾他的宋嬷嬷和采莲也一直在蒙蔽他,好似就当他是个公主,但是他身体的灵魂并不是孩童,而是已经成年的大人,他当然知道扮演一个公主就是保住他性命的唯一方式,若是叫别人知晓了他生而知之,说不定就要被架在火上,被当成妖物然后烧死。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乐意被当成一个小娘子,像个小娘子一样活着。
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什么样的妆容在这种时候更得体,也更容易不出风头。
祁朝乐装扮完,宫门处值守的小太监就小跑进来,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宣旨了。
宋嬷嬷虽显诧异,但是还是赶紧拉着祁朝乐就开始宣旨。
皇后身边的大女官名叫雅芝,是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虽然宣旨的不是内侍太监,但是也算是给足了祁朝乐脸面。
毕竟衡武帝后宫之中,虞昭仪所得宠爱最多,皇后若说是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毕竟是国母,母家又是丞相府,自入宫之时,她的母亲父亲就曾告诫过她,入宫之后,便不要再做一世一双人的蠢梦,服侍好陛下,掌管后宫的权势,生个嫡长子尽心抚养长大才是她该做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其实并不会针对淑妃,毕竟淑妃母家不显,陛下独宠她,也不过是不会对朝堂格局引起任何风波,反而诡异的平衡了后宫与前朝的局面。
毕竟,即使丞相家出来的皇后不得宠,邢宝林家中是封疆大吏一国重臣,但是位份却很低,即使皇恩加身,衡武帝也不会让她越过皇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皇室大公主祁朝乐,品行端正,恭谨温良,宜承皇恩,赐封号永安,食邑千户,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儿臣谢父皇隆恩,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朝乐领旨谢恩,被雅芝亲切的搀扶起来。
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宽慰道:“公主静养这许多年,不仅是淑妃娘娘牵肠挂肚,陛下和皇后娘娘亦是时常提起您,今日出了这道宫门,希望公主以后,别忘记我这张老脸就成。”
说实话,作为皇后的女官,雅芝实在搭不上老脸这个词,但是祁朝乐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她是皇后派来的女官,代表着皇后的脸面,今日也算是卖了个面子给祁朝乐,也是皇后那边的一个信号。
皇后并不担心这个“公主”会带来什么威胁,所以也希望祁朝乐能够安分守己一些,好好听话,她作为后宫皇子公主的嫡母,会好好照顾她的。
“雅芝姑姑言重了,母后对我一片良苦用心,朝乐必不敢忘,出去之后必定先去给母后请安。”
祁朝乐像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女孩一样乖巧的回话,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雅芝放心回去给皇后回话。
“那奴婢就不耽误公主去见淑妃娘娘了,先行告退。”
雅芝将皇后赏赐的东西放好,留下两个宫女就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祁朝乐松了口气,宋嬷嬷和采莲眼圈红红,忍不住抱着祁朝乐哭了起来。
有了封号的公主,想来陛下已经对那件事放下心结了,她们公主也算是苦尽甘来。
唯有祁朝乐面色沉静,心里却愈发苦闷。
在他看来,自己明明是皇子却要被当成公主长大,只要衡武帝一想起来这件事,未尝不会在心中膈应,说不定日子还没有在明镜阁里舒心。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已经算是捡了六年的命回来,已经不算亏了,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不做出头鸟,不急着争那所谓的“皇恩”,应该还是可以多活几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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