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如墨,黑云压城,是一片肃杀的冷凝。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天色昏暗,街道上行人寥寥,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
这是异象。
曾经的天京城,举目四望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路上车水马龙,酒楼旁边所停的花轿车辇上,装饰金碧辉煌,丝绸罗带飘散着阵阵芬芳。
而如今,则是死一般的静寂。
轩王沈与时,弑父杀兄夺嫡上位。
他手下谋臣沈筱萧,则是仙人弟子,奉天命而来辅佐轩王登基的。
是以,尽管大逆不道,却无人敢置喙半分。
北镇抚司的牢狱中,沈筱萧褪去了避寒的斗篷,四下守卫噤若寒蝉,其中一个接过斗篷,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不敢言声。
可是,他却嗅到了斗篷上的脂粉香味。
悚然一惊间,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谋臣沈筱萧。
只见她长身玉立,肤白如雪,身姿娉婷袅娜,一双眼睛沉静而冷漠。
肌如凝脂含露香,肤色胜雪凝清芳。
竟是一个倾城倾国如皎月般的美人!
他不由得心下骇然,再不敢冒犯,将自己的头重新低了下去。
沈筱萧皱眉。
她此番前来,是要劝小沧原王交出轩鹤军兵符的。
她一路辅佐沈与时上位,如今终于功成身退,却不料半路上又冒出来个小沧原王。
他坐拥西北十万精兵,有沧原王府独立掌控的轩鹤铁骑,而轩鹤军忠心耿耿,只为拿着轩鹤军兵符之人效命。
如今的沈与时刚刚坐稳皇位,怎能容忍有这样危险的虎豹窥伺?
拔掉他们的爪牙,削去他们的番位,要了他们的命,方能心安。
她举步,走进了里面的牢狱。
她看到一个背影,形销骨立,却仍然挺直了脊背,牢狱是铁一般的囚笼,只是在上方砌出了一方小小的窗口通风。
有光斜斜招进来,映着他的侧颜。
俊美无双的侧脸上,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衣裳褴褛,伤口结了痂,有的却溃脓,伤及肺腑之痛,他却处之泰然,依然矜贵风雅,端得是君子端方的浩然正气。
她并不讨厌这个小沧源王。
相反,她欣赏他。
一夕哗变,沧源王一族忠勇无双,尽皆战死,唯留下这唯一的血脉,顾易辰。
他傲,不是恃才傲物的傲,而是傲雪凌霜的傲。
他矫,不是矫揉造作的矫,而是龙骧凤矫的矫。
他计,不是满腹阴险计谋的计,而是阴谋阳谋,皆是坦荡的计。
她欣赏他。
沧原王府,多大一块肥肉,又在偏远的西北,早已群狼环伺,朝内朝外,趋之若鹜者不在少数。
但他依然能但得起沧原王的头衔,上不卑躬屈膝讨好,下不持才傲物动辄打骂下属,恩威并重,让轩鹤军誓死追随……
不过,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顾易辰,输了。
输给了她沈筱萧,进了她的棋局,又怎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她能给他的最大的慈悲,就是缴符不杀。
她走进,听到了一声轻叹。
“输给你,我是承认的。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他轻声道,转过了身,那双眼睛清澈如斯。
沈筱萧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衣角上用银丝金线勾勒出的祥云纹样,她轻声道:“交出轩鹤军兵符,我不让你死。”
“筱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沈筱萧神色莫测的看着他,向来冰冷坚硬的心第一次有些不忍。
“你过来,靠近我。”顾易辰声音很轻,但很温和:“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兵符的下落。”
沈筱萧倒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她起身,缓步走近。
她俯下身,凑近了他。
而顾易辰却蓦地出手,一把将她拉得更近,竟是直接俯身吻上了沈筱萧的唇。
沈筱萧睁大了眼睛,她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挣脱了开,却只觉得自己所触碰到的他的胸膛,是一片柔软。
顾易辰一笑:“偷得美人一吻,此生无憾!”
“你是女人?!”沈筱萧生平第一次震惊了。
“我的原名,叫顾易辞。”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辞。”
“沧原王府需要主人,所以我只能代替兄长,更名改性。”
“你……”沈筱萧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她只觉得自己的唇微麻温热,让她心绪起伏,一瞬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筱萧,便是这样的我,也爱你。”顾易辞声音怅然若失:“只是如今成王败寇,我已释然了。只是希望你今后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你不用说这些,我不会放你离开的。”沈筱萧抬眸望向她:“轩鹤军,我非要不可。”
顾易辞看着眼前如谪仙一般的人儿,只觉得她美的让人难过。
怪只怪她没得本事,不能抱得美人归罢。
她摔碎了手边的瓷碗,里面还盛着些残羹冷炙。
一时间,本就一片狼藉的牢狱更加一片狼藉。
沈筱萧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只以为她是欺骗她不成,破罐子破摔了。
却不料顾易辞拾起了地上的碎片,划开了自己的腹部,硬生生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章。
她很细致的用衣服将血迹擦净,递给了沈筱萧。
沈筱萧怔住了。
那只手上满是鲜红的血,凝成了血珠,一点点的顺着顾易辞的胳膊滴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沈筱萧心痛得厉害。
“唯愿卿,此生无虞。”顾易辞轻声道:“若有下一世该多好?我只要看着你的背影,便已心满意足。”
她的手颤抖着接过了轩鹤军兵符。
“我绝不食言。”沈筱萧言罢,转身离开。
她备车,准备入宫面圣。
立政殿内,她交了兵符,向来不跪天地不跪帝王的她,第一次下跪,只为向那一个人求情。
帝王一袭黑色蟒袍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听着她的求情之词,神色晦暗莫测。
帝王终是应了她的话。
却暗暗在书案上敲了三下,有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领命而去。
是以,在沈筱萧准备好马车前往北镇抚司接人的时候,接到了沧源王已死的噩耗。
奉帝旨,杀沧原王,挂首级于天京城门,暴晒三日,挫骨扬灰,以正视听。
恍如雷击。
沈筱萧站在原地,漠然的离开了。
她亲手饲养了一只巨兽,为之呕心沥血,为的是他能挽渊朝大厦之将倾,结束战乱,剔除旧疾,君民同心,还四海河清海晏。
却不料,却遭到了巨兽的反噬。
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怎么会对她言听计从?
是向来算无遗策的她,少算了一个人心——比鬼神更可怕的人心。
后来,帝王亲自登府赔罪,赏下黄金万两,江山为聘,要立她为后。
甚至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只是沈筱萧忘不掉那双清澈的眼睛。
于是她看也不看这满目荣华,转身离开。
却不知,沈与时早已筹谋已久,以上古禁术将她囚于深宫之中。
于是沈筱萧用烛火点燃了帷幔,送了沈与时一场盛大的惊喜。
她宁肯死,也要自由。
沈筱萧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
她坐在马上,目光所及,绿荫飒飒,阳光透过树叶应在地上,有一丝暖意。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下一秒,一支箭带着破风之声,径直对准了她的后心。
天京城外,密林,刺杀。
她想起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在马上一个转身,空手接住了那只羽箭。
下一秒,二十名刺客从天而降,将她围得密不通风。
沈筱萧并不慌乱。
前世的她前往天京城,是要辅佐轩王的,此消息一出,太子便首先坐不住了。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不如除之而后快。
她也便是此时初次见到的顾易辞。
沈筱萧去天京城,是为辅佐轩王。
顾易辞赶往天京城,则是要留下当质子,防止西北叛乱。
她被人刺杀,手起刀落解决了刺客,转过身,正对上了小沧源王隐晦莫测的神情。
前世的沈筱萧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却不置一词,策马离去。
而顾易辞,她在京城装的一无是处声色犬马烂泥扶不上墙,一回到西北,便陡然撕掉了伪装的假面,剑指京都。
沈筱萧心不在焉的想着别的事,手中的剑却是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般除掉了这些刺客。
血溅到了她的衣服上,她不由得皱眉,觉得有点恶心。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有人策马而来的声音。
断然是听到此处的打斗声音,前来查看是怎么回事的顾易辞了。
她从刺客身上拔出了自己的剑,转身的一瞬间,流露出了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表情,欲哭还休的看向坐在马上的人。
俊朗如画,清风明月,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哎呀”一声,扔了剑,跌倒在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顾易辞似乎是愣了一下,赶忙翻身下马,扶住了哭得凄惨的沈筱萧。
沈筱萧一双洁白柔嫩的玉臂环住了她的脖子,将整个脸都埋到了对方的胸膛上。
奈何对方穿着坚硬的铠甲,她只贴着一层冰冷的冷铁。
可她,却实实在在的站在了沈筱萧的面前。
不是游魂,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沈筱萧的眼睛蓦地红了。
顾易辞忽然被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当场僵硬成了一个木头人。
只觉得呼吸间有软软的花香萦绕,温香软玉在怀,让她颇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你救救我好不好?”她扯住了顾易辞的衣角,一双清丽出尘的眼睛微红,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辱。
顾易辞扫了一眼躺得七横八竖的尸体,直觉眼前的女人不简单,却生不出半点警惕之心。
“我、我是沈丞相之女,这次前往天京城,是来寻亲的。”她的声音又软又撩人:“公子收留我好不好?带我寻到父母,定然不再纠缠于你。”
顾易辞沉默了一瞬,点头答应。
她起身要走,发现那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娇软姑娘还没有跟上来。
只见她睁着一双顾盼生姿的大眼睛,十分羞涩的说:“公子,我腿软,起不来了。”
“所以?”顾易辞挑眉。
那姑娘伸出了双手,不好意思偏过头不敢看她道:“要抱……”
于是,后面赶来的护卫们,就眼睁睁看着自家不近女色的小世子抱起了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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