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沈筱萧怒极，终于忍不住上前：“够了，今日比武招亲结果已定，沧源世子已然胜了！若有人还要比试，不如与我过两招罢！”

　　她径直走到了顾易辞面前，颤抖着扶起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沈丞相与沈夫人也只能善罢甘休。

　　就这么，沈筱萧与顾易辞就稀里糊涂的定下了婚约。

　　沈筱萧倒是觉得因祸得福，顾易辞却担心不已。

　　看着走在前面连脚步都变得非常轻快的沈筱萧，沉默片刻，还是轻声的说道：“今日之事，实属无奈之举……”

　　沈筱萧转过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声音轻缓柔和：“顾易辰，我不信你不知晓我的心意。”

　　正逢初春，又遇寒霜冽雪，本以盛开的桃花被冷风吹散，零落满地。

　　沈筱萧就站在那里，无悲无怒，却有忐忑与不安。

　　顾易辞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声轻叹：“沈姑娘如明月银霜，是天边星辰，而我满族尽皆战死，总是孤魂一个。我配不上你的，你总是值得更好的人。”

　　“顾易辰，好不好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沈筱萧低着头不再看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我，可有一丝丝的心动？”

　　顾易辞缄默不言。

　　沈筱萧叹息道：“你也不必这么快速回答我，这婚事本来就是一个闹剧，我们可以先订婚，剩下的事情再慢慢解决……”

　　“顾易辞，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是想让你好的，我希望你一路坦途，我希望你所愿皆所偿。”

　　言罢，转身离开。

　　丫鬟麦冬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军机处左指挥使季不言携妻儿求见沈丞相。

　　沈筱萧一听是军机处左指挥时季不言，便想到了自己那个师兄季渡。

　　她想了想，还是前往正厅，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起料她左脚刚踏进正厅，几双眼睛便直直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丞相扶额叹气，沈夫人脸色铁青。

　　季不言则笑眯眯的，季夫人上前一步，握住了沈筱萧的手。

　　沈筱萧不明所以。

　　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季渡身上。

　　季渡笑的十分可亲：“小师妹，师尊说你已经到天京城了，让我多多照顾你一些，莫要让别人欺负了你。”

　　他虽然是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几岁的少年，举止间却有一种从容之态，他面若冠玉，长相俊美，说话诚恳，很是讨人喜欢。

　　但在此刻，他说话却不免带上了几分失落埋怨：“小师妹，是我们几个师兄和师尊待你不好吗？来了天京城居然不投靠我，反而去投靠了你自己的爹娘去。”

　　此话三分怨怼四分幽怨，剩下的便是阴阳怪气。

　　旁人却被这句话给弄糊涂了。

　　来了天京城自然是要投靠爹娘的啊？季渡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比沈姑娘的爹娘还亲吗？

　　季渡仍然笑眯眯：“师尊说了，每逢清明上元中秋除夕，不论你在哪里，都得让我把你带回去。若你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几个师兄便都不好交代了。”

　　言罢，他朝沈丞相与沈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我见小师妹在这里待得也不甚开心，这便把小师妹领走了，还望沈丞相与沈夫人莫要见怪。”

　　沈丞相气得七窍生烟。

　　一个陌生男子突然登门，扬言说自己的女儿在自己这里待的不好，理直气壮的要把自己的女儿接走，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与此同时，季夫人笑意盈盈：“阿萧，你是愿意跟我们走呢，还是留在沈丞相这里呢，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你的师尊待我们恩重如山，你是他的徒弟，又是我儿子的小师妹，我可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我早已在府中遣人打扫好了院子，也准备好了衣裳吃食，断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沈筱萧只觉得脑袋上有个大大的问号。

　　“今日比武招亲，简直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那些人在场下对阿萧评头论足，阿萧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季不言声音冷淡：“我听说阿萧进了天京城寻自己的父母，便以为着你们会好好待她，如今所见所闻，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阿萧！伯父今日就问你一句，要不要和我们走！”

　　季不言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机处左指挥使，本不该这样对沈丞相说话。

　　但沈丞相的权力早就被架空，随意顶撞两句，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捋了沈萧何的面子罢了。

　　沈筱萧淡淡一笑，轻声道：“既如此……”

　　她恭恭敬敬的向沈丞相和沈夫人行了一礼：“我自小在师尊膝下长大，季渡师兄很是照顾我，他每每下山，总是带着我一起去看望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带我视如亲女。也请父亲母亲莫要担心，今日我便跟季家伯父伯母走了。”

　　她对自己的父亲母亲，是真的失望透顶了。

　　沈夫人冤枉她，维护萧锦时，她还可以尚且安慰自己，说她与萧锦母女情深，是以关心则乱。

　　而如今却发现，沈夫人之于她，就像夕阳之于朝辉，总是错过。

　　她坐在比武招亲的高台之上，台下众人所言的话语，便如一根根刺刺在了她的心上。

　　纵然她已经经历过许多，却仍然不能接受别人把自己当做玩物一般评头论足。

　　她想，若换成萧锦，沈夫人断然不会这么做。

　　至于沈丞相，或许对她有爱有愧，但最终，他还是抛弃了她，只因流言蜚语。

　　她转身便走，却听到了沈夫人的怒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倘若你嫁了人，便不会在与诡谲运用的朝堂扯上任何关系，有我和你的父亲庇护你，安安心心做一个大小姐不好吗？”

　　沈筱萧只觉得一颗心冰冷到了极点。

　　她猛的转过身，眼睛中就是含了泪：“为了我？倘若比武招亲获胜的是一个乞丐呢？是一个贪享荣华富贵之徒呢？当我被他们评头论足之际，夫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或许沈夫人不相信，但我对你，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了。倘若我是沈锦，比武招亲这事还会发生吗？”

　　沈筱萧一字一句的质问，眼泪夺眶而出。

　　季夫人看不下去，拉住了沈筱萧的手：“阿萧，我们这便离开，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季渡也很少看见自己的小师妹哭的这样凄惨。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可沈丞相与沈夫人怎么说也是长辈，他只能压住心头的怒火。

　　沈夫人声音尖利：“你是觉得我偏心吗？我对你们两个向来是一模一样的，今日换成沈锦，我也会这么做！”

　　沈筱萧不想再同她争辩什么，转身就要走，却听到了身后沈夫人的怒骂。

　　“当时你那么小，还天天都在生病，我好受吗？若不是我，你会出生吗？你早就病死了！若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一切，而你却这样不知感恩！”

　　这一次，季不言也怒了：“沈夫人慎言！”

　　“慎言？”沈夫人笑了，她整了整自己的发髻衣服，重新恢复成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我听说你可是活生生克死了救你的老樵夫！倘若当时我们留你在府中，就凭你那十煞恶鬼的命格，我们整个相府都要跟着你遭受牵连！”

　　“夫人！”沈丞相喝道。

　　沈筱萧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了一个笑容：“沈夫人说这么多，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心虚罢了。我只不过说你偏心，你却说了这么多恶毒的话来堵我的口。”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的话冒犯到了你的真心而已。”

　　言罢，再也不留恋，转身离开。

　　季渡赶忙追了上去。

　　“沈夫人，阿萧不论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女啊！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季夫人叹息一声：“老爷，我们走吧，今后我们便把阿萧当做亲女儿来养，再也不要让她受这种气了！”

　　当晚在季府，沈筱萧生了一场大病。

　　她几乎是乱梦一团，醒来时，隐隐约约看到床榻旁边的地板上趴着一直通体发绿形如幼儿的恶鬼。

　　它垂涎三尺，十分贪婪的望着沈筱萧。

　　沈筱萧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实在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直到她问道了一股清幽的暗香，那是只有在师尊身上才能闻道的香。

　　她忽然变松懈了下来，眉头渐渐舒展来开。

　　忘川水，奈何桥。

　　黄泉之路绵延千里，她只是一个掌灯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有一次瘟疫横行，她和师尊走到了一座死城。

　　她那时还小，不知害怕为何物。

　　她捧起了地上的骷髅头，问师尊这是什么。

　　师尊说，这是骷髅。

　　它本是人，血肉腐败以后，就只剩下了白骨。

　　沈筱萧听得十分认真。

　　后来她和师傅走遍名山大川，师尊让她接管了十四令。

　　她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十四令分部的叛乱。

　　有一个暗庄首领，欺上瞒下，杀死当地县令，欺压百姓，为非作歹。

　　师尊让她处理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也是沈筱萧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沈筱萧已经忘记了。

　　沈筱萧还梦到了顾易辞。

　　梦到了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梦到了北镇抚司的牢狱之内，她轻浅的吻，那只拿着兵符染血的手。

　　也梦到了沈与时，他与她斗败了太子，却又被太子反扑，几百名杀手要取她和沈与时的性命。

　　到最后，满地的血，她脱力的倒在地上，沈与时却牢牢的护着她，宁肯自己受伤挨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曾和沈与时肝胆相照，也曾风雨陌路。

　　一桩桩一件件，浮生若梦。

　　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继而是一声轻叹。

　　待她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季渡坐在她床榻旁边，神情十分幽怨：“阿萧啊，你知道谁来看你了吗？”

　　沈筱萧点点头，又摇摇头。

　　“罢了罢了，”季渡摆摆手：“你还是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吧。”

　　“只是那沧源小世子听闻你病了，也前来探望过你。”季渡语气充满了八卦之情：“你和那个小世子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