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刘耀文第一次见到宋亚轩,也是亚轩背着他去的医院,他有意识地搂着宋亚轩的脖子,微阖着双眼,身子也全然靠在他的背上,难得的在这种环境下也觉得安心。
要是以前,他绝不会来医院的,即使被打的浑身是伤,也不想闻着些消毒水的味道,他不喜欢,心里排斥。
其实也有一个原因,他没有钱。
这回刘耀文倒是没反抗,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顺从的让医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多是些皮外伤,按时涂药,养几天就好了。
“亚轩,你的手……”
这点小口子宋亚轩没在意,一会儿让医生随便包一下就好了,倒是耀文,明明自己伤得那么严重还要顾着他。
“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
宋亚轩抬手摸了摸刘耀文的头发,安慰似的朝他笑笑,“又不是你的错。”
消毒用的碘伏快把他两条胳膊涂满,露出来的皮肤满是被碎石子划过的血痕,棉签轻轻擦拭着凝在伤口处的血迹,是以碘伏的颜色都盖不住胳膊上的青紫。
宋亚轩皱着眉头别过头去不忍心看,视线落在耀文的脸上,这小子竟是眉头也没皱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医生上药,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记得以前带耀文去医院,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拒,又是撒娇又是耍赖,一会儿肚子饿了,一会儿又想睡觉,也不是小孩子了,明明发烧烧得滚烫,也总有借口赖在家里,宋亚轩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他说怕打针。
“那为什么怕打针呢?”
“因为怕疼。”
……
刘耀文的伤口清理的差不多了,宋亚轩打算出去把钱交了,刚要起身,便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衣角,“你的伤,包完再去吧。”
宋亚轩的伤口不算深,但划了很长一道印子,看着血淋淋的。
他察觉到耀文的沉默,心知这小孩又内疚了,小小年纪心里装那么多事儿,多累,便拿另一只手去牵着他,捏了捏他的手心让他安心。
交款的路上,他打电话跟老师请了假,这回是真受伤了,可不是在撒谎。
病房里只剩刘耀文一个人,他转头透过窗子往外看,窗外那棵老槐树冒了芽,带着春日里的生机,可垂在窗户边上的蓝色窗帘显得格外严肃沉闷,病房里的蓝与白像是打碎了沉睡的天空的碎片,描摹着两个世界的边缘。
其实他身上好痛,涂药的时候比划伤还痛,痛得他狠狠憋了一口气强忍着,可医院的空气是冷的,他好像也疼得麻木。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有点想家,他想回家了。
“耀文,感觉怎么样了?”
宋亚轩拿着单子回来,到病床前摸了摸他的头,这样的安慰方式已经成了习惯。
“亚轩,我们回家好不好?”
这都快一点多了,他们午饭还没吃呢。
宋亚轩本想着让耀文多躺会儿,至少缓一缓再走,要不牵扯着身上的伤,更严重了。
“在哪儿养都一样。”刘耀文牵住宋亚轩的手撒娇似的晃啊晃,“求你了哥哥,我们回家吧。”他好像很不想在医院待着。
想了很久,宋亚轩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医院的针比身上的伤还要痛吗?
“这儿很可怕。”
除去上一次被亚轩捡回去打吊针,他最近一次去医院,还是去认领他父亲的尸体。
好几天了,父亲都没回来,刘耀文也习惯了,只当他去赌,毕竟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他仍记得那天是一个雨夜,轰隆隆的雷声像要把窗户劈开,他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没来由的心慌,他想给父亲打电话,即使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即使从前拨过去的电话要么关机要么是醉醺醺的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可他害怕的时候也下意识的想要依靠自己的父亲。
可拨过去的号码还是关机,他在想,是不是父亲也像妈妈一样走了,不要他了。
直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他们在河边打捞了一具尸体,疑似是他的父亲。
他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脑袋里轰了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他看不清楚父亲的脸,不知道他在那条冰冷的江水里睡了多久,样子连最亲近的儿子都没有办法辨认。
太阳光最热烈的时候,他一个人依靠着病房外的墙面,他觉得格外冷,无关季节,无关天气,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熏得他想流泪,他看到急救室的灯常常亮着,在昏暗走廊里长燃起一抹红色,他听到走廊外病人家属的哭泣声,与外面不时想起的鞭炮声交错响起,他记得来时看到院墙外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怎么让人觉得诡异又可悲。
他都快忘了过年的日子了。
他们短暂的团圆了,可他也没有爸爸了。
“所以你即使病得再严重也不想去医院。”
刘耀文点了点头,他是怕痛,可是身上的痛永远没有心里的痛难熬。
宋亚轩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这些耀文从来没跟他说过。
“那哥哥以后学医,咱们不去医院,在家里打针。”
“不、不……不不不!”
听到这话,刘耀文吓得连忙摇头,说出口的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打针……我还是有点怕。”
刘耀文拿手指比了一下,他对打针的恐惧,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与其让他打针,还不如再挨一顿……额,挨揍也有点疼,那就还不如让他饿一顿,他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想打针。
“那完了,我得告诉你一个很悲伤的消息。”
“什么?”
“你还要去打一针破伤风。”
……
“救命啊!”
回家的路上,刘耀文又想起那个刀疤脸的话。
“这钱还不上,你们两个之间我必须带走一个。”
“一个月,要是再还不上,下个月就是三十万。”
……
要是从前还好说,如今这混蛋盯上了亚轩,他哪怕想时时跟在亚轩身边,只怕也有心无力。
父亲还在的时候,刀疤就来家里闹了好多次,爸起先让他躲在卧室不让他露面,可外头的打斗声格外激烈,他不能让那群坏人伤害爸爸,就冲出来和他们打,去厨房抄了菜刀胡乱砍,他们怕小孩子手上没个轻重便也离开了。
可是自那之后刀疤像是长在他家,竟还说出让人家当父亲的把孩子卖给他这样的话,后来许是父亲那里行不通,便拿他做口子,威逼利诱的话的说尽了。
他是不能直接抢人家孩子,便暗地里多使些绊子,在他眼里,父亲如今是有利可图了,便也换上一副笑脸哄得他跟他出去喝酒打牌玩骰子,做些手段让父亲一晚上赢了十几万。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怎样,父亲越赌越上头,直接压了二十万的筹码……
再后来,父亲出了意外。
他是见识过刀疤的难缠的,所以他不能让亚轩承担这样的风险。
如今,要么快点把钱还了,要么……
“亚轩,我想……要不咱就把那房子卖了。”
这是最快赚到钱的办法。
宋亚轩想也不想就拦着他,他知道这房子对耀文来讲意味着什么,他从前认识的时候耀文就住在一个出租屋里,从来没听耀文提起过什么房子,现在想来,估计也拿它抵了债务,所以才那么卖力的赚钱,就为了把房子买回来。
“一个月呢,我卡里还有钱,周末还可以出去做家教,总有赚钱的法子。”
实在不行,管我爸妈借点,总不至于卖房子的。
刘耀文只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就这样过了几天,他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便出门找了份活计,只不过地方有点远,坐公交一来一回快两个小时,他中午就没时间回来陪亚轩吃饭了。
“我同学家亲戚的小孩明年上初一,托他帮忙介绍家教呢。”
等周末,我打算去试试。
“亚轩,你不用这样的。”
刘耀文有天看到亚轩一个人在客厅里算计着花销,明明家里已经过得紧紧巴巴需要数着钱包过日子,亚轩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是故作轻松的样子。
“耀文,放心,哥哥在。”
他不想耀文再留遗憾。
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刘耀文依旧是做好了早饭送亚轩上学,宋亚轩觉得他最近变得沉默了不少,只当他为了债务的事情烦心。
“耀文,别有太大压力,车到山前必有路。”
刘耀文状似轻松地朝他笑了笑。
送亚轩去学校以后,他没去公交站坐车上班,折返回了他和亚轩的家里,拿了卖房需要的证件。
前两天他找到买家,价格也谈拢了,二十三万整。
除了欠下的二十万,还剩三万,他取了现金,连同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一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这样亚轩一回来,应该就能看到了。
他知道这些钱也还不完亚轩的恩情,可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不成为亚轩的拖累,有他在,亚轩只会过得越来越辛苦。
亚轩,别怪我。
他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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