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度加剧二次粒子的堆积，飘浮在空中的粉尘被冲刷略净，微凉的风透过窗一阵阵地往里吹，风卷起帘尾稍稍摆动，课室顶上的风扇还在慢悠悠地回转。
午后的第一堂课每个学生都略显疲态，桌上高高迭起的书就快要盖过林昭的脑袋，她伴着同学杂七杂八的议论声犯困打盹，背后却突然像被什么锋利的尖端划过，有丝刺痛。
林昭惺忪睁眼，下巴还垫在手臂上，教室异常安静，这才发现女教师正一脸严肃地靠在她的座椅旁。
女教师犀利的眼神透过镜片直盯着林昭：“林昭，你来说下第五题为什么选A。”
林昭颤颤巍巍站起，腿有些麻，加上近视，没戴眼镜的她眯着眼才勉强看清了黑板上写的粉笔字。
迟疑片刻，她回答：“天体之间相互吸引相互绕转才形成天体系统。”
女老师推了下镜框，淡淡一瞥，“坐下吧。”
林昭往前挪了挪椅子坐下，她平时不会在课上睡觉，今天第一次就被抓了个现行。
“林昭...”
背后有人压着声音喊她。
林昭余光扫到坐在身后的赵终成，他正举着一支笔尴尬地对着她笑了下。
原来刚才老师走过来，是他用笔头戳她的背想要将她叫醒，但没想到笔帽刚好脱落，笔尖划过她白色的校服，留下一道黑痕。
赵终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林昭则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盖扔回他桌面。
赵终成还想说什么，林昭做了个嘘的手势，她不想再被点名了。
下课铃终于响，林昭抬头往窗外看，天色灰蒙一片，圆润的雨珠趴在玻璃窗往下一滑形成一道水痕。
又快要下雨了。
钟琪的座位在林昭的右后方，她跨着几大步来，蹲在林昭座位旁边，瞄了眼后面的赵终成对林昭说：“那小子就会对你献殷勤，可没想到非但没成功还把你校服哗啦搞这一口子。”
她边说边揪起林昭身上的校服，校服上黑印子是挺明显的。
林昭：“没事，回家洗洗就好了。”
钟琪突然触到自己空荡荡的耳垂，她大声惊呼：“我差点忘了，我耳机还在三班的广峰那里，他们班下节课在室内体育馆，我等下要偷偷放歌听的，不然老头子的课得闷死我，怎么办啊林昭？”
林昭：“现在去找他拿应该来得及。”
话音刚落，她手上没来得及合上笔盖就被钟琪一把拽着手腕。
钟琪有些着急道：“那你陪我去嘛。”
没等林昭答复，钟琪就把她拖跑出了教室。
下堂课是个爱罚站的老爷子上的，两人不敢迟到，况且钟琪做事也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林昭其实有些四肢无力，她叫钟琪，“别跑这么快，我腿麻......”
钟琪啧啧两声觉得林昭体力不行，“再不快点等会儿我俩要捧着书站在门口了。”
下了雨走廊地面有些湿滑，在楼梯转角时，林昭慌不择向地撞到了人。
她条件反射的步子往后退，听到球面在地上碰撞的几下弹跳声，接着她斜瞥见是一个篮球转过几摊水面，溅起水渍后，黏附着泥浆才停下。
楼道本有的嬉闹声瞬间止住，林昭再抬起头时，眼前人凌厉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目似冷剑搜刮她全身上下。
陈泽野脸色不悦，垂着半眼开口问她：“怎么，今天也没长眼？”
陈泽野身后的狗腿汪刚一声附和。
钟琪眼色微变，轻轻拉林昭的衣角。
他戏谑的目光落在林昭身上，“我说是谁呢，原来又是林昭。”
林昭厌恶别人这样看着她，但她还是转身跨着几步蹲下去捡球。
球本来就被雨水淋湿，现在还有泥在上面，捞起球她忍着湿黏的手感走回去，屏气，指甲掐着掌心。
犹豫几秒，她低声诚恳对着陈泽野：“怪我，对不起。”
陈泽野刚从球场回来，淋了点小雨，额前发丝掉着小水珠，他随手抹了把头发，定眼瞧她。
四周围观的人变多，她们看热闹似的出教室走到廊道，三五成群的女生聚在林昭后面窃窃私语。
钟琪发觉陈泽野看起来有些骇人，她支吾说：“不然等一下我，我...回教室拿纸擦一下球。”
钟琪小跑着离开，背影渐远。
汪刚嘀咕：“野哥别这么凶，你看把人都吓跑了，就留个林昭在这儿傻兮兮地浪费我们时间。”
林昭抬眼看了眼汪刚，她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陈泽野看着林昭微微皱眉，带着一丝嫌弃。
他没说话，但汪刚又道：“林昭你没点眼力见是不是，还不赶紧擦干净递过来，你这女的怎么一直这么蠢？”
林昭想了想，右手五指往袖子里蜷缩，随后挥着衣袖擦拭着他的篮球，袖领一摩擦瞬间变黑沾上污秽。
她两袖一伸，举着球递过去，“擦干净了。”
陈泽野没接。
林昭就这么低着头，看上去唯唯诺诺。
陈泽野鄙夷地看着她半截袖子都污黑一片的校服外套，他淡淡一句：“脏就算了，还缩头缩脑的。”
说完，他不忘嗤笑一声，这一声嘲讽的语气从他嘴角蹦进林昭耳朵里。
他上斜的嘴角弧度和那声笑，让林昭握着篮球的十指稍稍用力，他们之间的梁子结下已久，久到光是罗列他的卑鄙行径，恐怕都要耗费大半时间，林昭抿着唇，带着情绪慢慢地睁大眼瞪他。
旁人未察觉，但陈泽野立马就捕捉到她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他眼神凌厉，反问她：“瞪我？”
林昭又是不吭声。
陈泽野确认那对圆溜的眼睛确实在极不协调的斜瞪着他，瞥过他时神态反常嘴咬唇一抿，他立马明了，她是在唾弃他。
他倒有些错愕，是啊，这才应该是林昭本来的面目，什么乖巧畏手畏脚的性子才不是她的本性，此刻她木讷的表情，就像一桩傍在快干涸河床旁的枯树，她死气沉沉，唯有发火时才有点活人气息，可她错就错在忘了他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纸...拿来了。”刚好这时，钟琪手里攥着几抽纸喘息跑回来，正要递给林昭时才发现状况不对。
钟琪动作僵硬在原地，她看到陈泽野从林昭手里单手夺过球，手掌隔着球往林昭肩膀处猛地一推。
陈泽野压制性的身高，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力度逼得林昭又是一退，她脚底不稳差点摔倒。
钟琪正要去扶她，林昭已经扶着墙站住脚。
陈泽野似乎还不解气，他漠然随意一扔，篮球朝着林昭砸去。
球砸来时，林昭条件反射猛地闭眼，而后只觉得左边肩膀生疼，一时半会她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她的刘海坠在耳前遮住了大半脸，陈泽野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也不在乎，看她狼狈他得逞后转身就要走。
一丝头发粘在唇角，林昭用手勾去，随后她抬头看着陈泽野的背影，他个子高，肩宽腿长走得快，但他所给的一次次屈辱仿佛都浮现眼前。
周围人像看耍猴似的盯着她，那些的眼神不论讥讽还是惊叹都让她觉得羞愧难当，她看着那个被他扔掉的球，仅仅只是因为她碰到了。
林昭鼓足气，再次拾起球后，反手朝陈泽野扔去。
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球砸到楼梯铁制的扶手，“框”一声闷响，反弹到墙角。
林昭有些失望，自己球技不佳没能砸到他，人群里却已经传出几下惊愕的抽气声。
陈泽野本来已经迈着步子上楼，听到声响，他缓缓回头看她，微眯着眼，眼里带有一丝不可置信的迷惘。
他就站在第三节台阶上，看着林昭此刻倔强地仰着头，她的胸脯上下猛烈起伏喘息，领口处清晰可见平直的锁骨线条，她漆黑的瞳孔从涣散到聚焦在他身上，四目相对，她愤懑不甘的情绪在蔓延发酵。
半晌，他居高临下，缓缓开口：“你也就这点本事。”
——
快入秋了加上下了雨街道气温有点低，总算熬到一周课程结束，刚出校门，钟琪声调低，内疚自责说：“今天是我不好，都怪我硬要拉着你陪我去找三班的人。”
林昭摇头，“不关你的事。”
“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我真没生气。”
听到这样的回答钟琪松口气，望着公路前扎堆走着的学生，她又说：“你不怪我就好，不过你今天也太猛了，我都没见过你发火的样子，而且刚才你扔球幸好没砸到陈泽野不然...”
林昭马尾散了，到肩胛处的长发随风荡在耳后，她问：“不然怎样？”
“我们俩肯定惨了。”
林昭不以为意。
两人步伐一致，钟琪又纳闷：“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你跟他明明没什么交集，但是他和你好像总针锋相对的。”
钟琪还没说完，林昭又打断她：“不提了，我也已经习惯了。”
“行吧。”钟琪抿了下嘴尴尬地打住要说的话，可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林昭走出了好几步才发觉她没跟上，于是她转过身问：“你怎么了？”
钟琪：“没怎么。”她依旧疑惑地垂着脑袋盯着柏油路面，她又好奇地才说，“我真的想不明白，陈泽野莫名其妙地跟个暴躁狂一样，你现在也莫名其妙的。”
林昭闭口不答，她没有告诉钟琪，如果对她来说那算是家的话，那她跟陈泽野回家的路其实是一样的。
她抬头环顾这一条种满法国桐的道路，一个轮回的下雨天，或许就是他们结下的第一个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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