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广东的温度还是和肖战想象的不太一样。

即使早已在心中预设了一些体感差别，从室内贸然闯到自然空间时，还是会使得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要是放在几天前，他现在还裹着厚棉服在雪地里艰难前行，不过是乘了趟飞机，再换了个城市，仿佛就从严冬瞬移到了盛夏。

这里的白天只需要准备一件薄薄的外套就足够了，里面是大家常备的白色打底短袖，永远中规中矩又不会出错的搭配。

秘书也给他在行李箱里塞了两件，玩笑说这是“广东靓仔入门级别”。

肖战忍住把那两件看起来实在普通的白色短袖丢出去的冲动，这和他的衣品并不相符，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咬咬牙还是把行李箱一叩，认命般上了飞机。

“哥，还真别说，你这么搭挺好看的咧，跟男大学生似的，重返十八岁啊？”

闻言，肖战皱着眉头捏起自己薄薄针织衫的一角，垂头望向宽松的阔腿裤，有点无语的看向王万宇，摆明了不买他的账。

“这是我送小黄去宠物店时随便抓出来穿的，这种混搭你也能夸？”

王万宇不置可否，肖战这种颜值的男人，就是块破布挂身上都是帅的，更何况这种慵懒的穿搭反倒是衬得人颀长挺拔，有一种不刻意修饰的漂亮。

肖战没心思和他插科打诨，二人上了商务车，司机扭头拐进巷子中，路有点窄，开得不是很顺畅。

他有点困了，这两天在酒店睡得不是很舒服，肖战这人认床，每次换个城市都要适应很久才能调整好作息。

索性抱臂闭上眼睛，王万宇抱着平板在一旁喋喋不休，

“不是啊哥，咱到底为什么这次来潮州采风啊，这里的人也不说粤语啊？”

熟悉肖战的人都知道，肖战对粤语有一种莫名情结，听歌也喜欢粤语歌，总觉得那些话转成粤语就变得更温柔和深情，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滤镜吧，也算是他的一个小癖好。

所以当初他决定把下一个采风点定在潮州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这一次终于决定切身体会被粤语包围的幸福了，谁知道来了这儿发现，潮州有他们当地的方言，根本和粤语搭不上半毛钱关系。

肖战翻了个身，背对着烦人的王万宇，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

“是啊，他们不说粤语的。”

“你早知道？”

“嗯。”

“做攻略了？”

王万宇总是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事，背对着他的肖战眉心微蹙，短暂停顿了两秒，用一种较为低沉的语气慢慢叹了口气，说：

“以前有认识的朋友，在这里长大的，了解一些。”

忽然沉下来的语气很微妙，王万宇不是特别细腻的男人，但也能察觉出肖战大概是有点精神不佳，于是知道闲聊可以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静默了几分钟后，车子前轮驶入一个大水坑，司机师傅竭力扭转局面，但还是晃走了肖战的困意。

他慢慢睁眼，瞳孔的底色居然并没有任何迷蒙以及水雾，反倒显得十分清明。

肖战不肯再装睡了，把王万宇手里的平板接过，绷起脸开始讨论公事。

“插画师定好了吗？”

“定好了啊。”

王万宇很利索的调出相册，帮助肖战翻阅对方的往期作品。

“你看看风格呢。”

简单划过几张后，相册就到了底，数一数，居然才五张而已？

“是不是有点少？新人？刚入行的？感觉没什么积累吧，风格倒是挺鲜明。”

“不是，小有名气呢，大部分是手稿，人家有自己的习惯，没有导成电子版本，今晚咱们庆功宴他也来，会直接把手稿带来，到时候再看不迟。”

王万宇抢回平板的主导权后，发现肖战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刚巧车子在KTV门口停下了，司机扭头示意他们可以直接下车。

肖战一边捋平自己的衣摆一边站在街边质问王万宇，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王万宇咳了两声，有点不自然又心虚地转了转眼睛，随即如释重负，宛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向同样站在街边却在马路对面的一个人。

“喏，插画师，就是他，我为你精挑细选的，人家带着手稿来了。”

“哥，先别凶我。”

事已至此，肖战已经无暇去斥责王万宇在搞什么名堂，居然不和他商量就把插画师带到自己的庆功宴上来，双方并不熟络，第一次见面，明显地点时间都不合适。

这不合规矩，到时候玩也玩不好，谈话也谈不好。

总归，对于他这种有点社恐的人来说，一切快速发展的行为都是荒唐。

王万宇还在试图和他解释道，

“哥，你听我说，这个插画师正好也在潮州，我想着与其再帮你腾出来一天的时间和他见面，不如趁着今晚热闹人多，大家一起，你说对吧，省得你再出门一趟，你不是不爱和人打交道嘛。”

这要是换到秘书身上，铁定不会擅自帮肖战这样安排行程，奈何这一次的采风之行，秘书被肖战安排在北京的公司坐镇，只能说王万宇还不够了解他，到底只是个策划，忽然顶大梁是会有些纰漏的。

今晚是肖战社交平台突破一百万粉丝的庆功好日子，本来该在北京举行，因为他急急的来了采风点，只得临时改道潮州，几个公司的小领导层只好都跟着来了。

没人告诉肖战潮州白天晚上的温差这么大，就比如他现在站在微微黄昏的街边就觉得有点冷意。

说不上来究竟是温热的风还是寒风顺着毛衣漏洞往身上贴，肖战抖了抖，抱住了胳膊，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对面的那个人站在还没来得及点亮的路灯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即使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仍旧可以看得出对方的手出奇的白，且长，分明的骨感，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他好像在等人。

王万宇没心没肺的朝着马路对面挥手，嗓门一如既往的大。

“帅哥，这里！”

说罢，还凑到肖战耳畔和他小声嘀咕，

“哎哥，瞧没瞧见啊，到底是插画师的手，真好看啊，咋这么白，这都能去当手模了吧。”

然而肖战好似石化了一般，对于他的讨论毫无反应。

黄昏的颜色类似橙和粉交接，斜斜从不远处的屋檐下懒洋洋的扫落至人行道上，潮州的房屋都不算高，几层的自建楼，根本挡不住暮色的温柔。

肖战的喉结滚了几遭，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在不知不觉中瞳孔骤缩。

他的眼尾狭长，笑起来是弯弯的月牙，长又浓密的睫毛如同秋天的蒲叶，看任何人的时候都显得含情脉脉，看对面的那个人也是，很容易给人一种转角遇见爱情的错觉。

王一博听见王万宇的呼声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收起手机，跨了两步走到红绿灯前，在等读秒。

他们的目光就是在这一刻交汇的，彼此双方都陷入了一种死寂一般的静默和凝固，暗流放肆涌动。

王一博的手指甚至还不自然抽搐了几下，但又很快被他克制住，藏进另一旁口袋里，握紧了。

他仓惶移开目光，扭着头，状似无意般去看红灯还有多久可以结束，只留给对面的肖战一个清晰锋利的下颌角，像是要割开天与地的那般决绝。

是他吗？

太像了。

不是他吧······？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很慢，平日里十几秒的红灯在此刻显得尤为磨叽，但双方似乎都为此松了一口气，好像并没有人为这一瞬间的“重逢”做好准备。

肖战也别开眼神，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的心神不定，他扭头问王万宇，刻意轻声道：

“你说的插画师，是叫王一博吗？”

“啊，对！”

肖战的问题给了王万宇一种实力被认可的假象，他显得很激动，抓住肖战的半边袖子说，

“哥你认识啊？”

“不认识。”

话音落地，再一抬头，发现马路对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他们。

王一博今天穿了一件棉质的格子衫，很宽大，但却挡不住他宽阔的肩背，随着风的频率，衣摆翻出一角，里面的内搭是和肖战同款的普通白色短袖。

下半身也是阔腿裤。

不清楚这句“不认识”是否顺着风荡到了对方的耳朵里，肖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虚感，下意识去盯王一博的眼睛，由此得到了今天第二个视线交汇。

王一博的瞳孔黑黑的，圆圆的，像小狗的眼睛，盯得肖战感到指尖发麻。

对方轻轻抬了抬下巴，不太愿意把手伸出和他们交握，保持了一段距离，只是友好的说：

“第一次见，你们好。”

该怎么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呢，肖战睫毛眨了眨，茫然了一会儿后，突兀的打了个寒颤，显得有点好笑和狼狈。

那种指尖发麻的感觉像是会随意涌动，从掌心游走，一直传递到心尖。

于是肖战就变成了心口发堵，闷闷的，感觉呼吸不畅，像是喉管被人扼住，再倏地收紧，产生一种临近窒息的痛苦。

倘若刚才王一博听见了他说的那三个字——“不认识”，肖战偷偷猜测，对方是不是也和他现在的感受一模一样。

王一博同样会为此感到困顿吗？

因为他们一前一后和彼此完全撇清关系。

肖战说不清，说不出，他一向没有看穿王一博心思的本事，于是只得尴尬点头，装作礼貌，也说了句“你好。”

这时候王一博尚且没有接话，王万宇很没眼力见的维持着熟络，

“哥，你们不认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啊？”

“我就说王帅哥有名气吧，看来我定的人真不错，有眼光哈。”

王一博的眼神转移到肖战的脸上，也许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从未从肖战身上离开过半分，这让肖战更加的无措和紧张，他咽了咽口水，恨不得把王万宇直接送走，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

“嗯——很不错。”

说完，第二个寒颤就来了。

“哎呀光顾着说话，咱们赶紧进去吧，咋没人说潮州的晚上温度会掉得这么低？”

王万宇搓了搓胳膊，顺势拉着肖战往KTV大厅走，边走边嘀嘀咕咕，

“王帅哥，别客气啊，一起来玩。”

跟在身后的王一博保持插兜的姿势，不疾不徐的跟着，额前柔软的发散落下来，将部分眉眼遮盖住，白皙的颈后露出一截桀骜的狼尾，和他正面给人的温润感相去甚远。

很自然的接话道：“初春的时候是这样的。”

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三个字，只不过声音变得更低，“我说过。”

“什么？”王万宇好像没听清王一博后半句说的是什么话，扬高了嗓子问。

肖战倒是听见了，脚步出现迟疑，侍应生已经帮他们按好了电梯楼层，三个人站在狭小的空间，肖战在前，王一博在后，通过电梯里的反光，他们得以看清对方的脸和表情。

这时候的肖战好像没那么怕和尴尬了，大概是隔着媒介，又或许是自欺欺人，反而大胆细细打量着反光中的那位“不熟悉不认识”的插画师，眼睛一眨不眨。

王一博并没有示弱，毫不客气的望回去，双方第三次视线交汇后，肖战停了几秒，终于垂下头，掩饰般的揉了揉鼻头。

好酸，鼻腔也是酸的，导致眼眶有点湿润，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是的，潮州的春天温差就是很大很大，白天很热，傍晚很冷，像是夏天和冬天。

王一博的那句“我说过”，是真的和肖战说过，在电话里。

当时肖战抱着手机，一边看潮州的天气预报一边在床上打滚，最后单只胳膊支起了下巴，绵绵的尾音拉长了对准听筒问道：

“宝宝，你们那里怎么比我们这里热这么多？难道你们都穿短袖吗？”

那么当时的王一博到底是怎么回答的呢？

有点久远了，回忆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其实也不过就是两年过去而已，怎么细想起来会那般生疏。

肖战麻木的跟着引路人往包间走，王一博这会儿又不跟着他们了，步子迈的大，走得也快，从他身边路过时带起一股熟悉的松木香。

肖战皱着的鼻头终于一点点舒展开，像小松鼠一样偷偷嗅了几下松木的气味，再掩饰般的把头埋得更低，几乎盯着脚尖在缓慢前行。

这味道和当年他送那个人的香水味一模一样。

肖战到底还是想起来了，那时候的王一博轻笑一声，带着气音的一声笑，横跨大半个中国传递到肖战的耳膜，他也喊他“宝宝”。

“宝宝，白天短袖，如果你来玩的话，晚上还是很冷的，当心感冒。”

原来王一博真的说过，是肖战忘记了。

他提醒自己当心感冒，肖战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并没有真正的来过潮州，这是第一次。

为了遇见故人吗？

王一博率先推开包厢门，整个人站在灯球下，粉色的光线撒到他的脸上，使得表情忽明忽暗，王万宇已经很不要脸的先闪身进去了，然而王一博还保持开门的姿势，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肖战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应该知道，王一博在等谁。

擦身而过的瞬间，彼此的肩膀撞击，厚重的隔音门也跟着关上，屋内是员工们激情的欢呼声，险些盖过两个人杂乱的心跳。

在这个热闹又拥挤的空档，王一博直直站在人群之外，像肖战为他选的香水一样客气又疏离，清冷又挺拔。

他完全游走在任何喧闹的边缘，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王一博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肖战下意识想，因为他清楚，他们俩都更喜欢安静的场合。

然后很清晰的两个字就这么直直的落到了肖战的耳中，宛同两年前的每一个电话中的音色别无二致，或许比那更低沉一点吧，肖战认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王一博没再喊他“宝宝”，而是浅浅的唤了一声，“肖战。”

仿佛是一种确认，却又像是一种审判，不带什么感情，却带着致死的落差。

他不是总会喊他“宝宝”的吗？肖战有点恍惚。

哦，也不是，王一博后面不再喊他“宝宝”了，大概······在他们分手前期？

肖战不自觉抓紧掌心，没回应他，扑身被人群簇拥进包间中央，四周全是欢呼和恭喜的声音此起彼伏，掩盖住王一博的那句客气称呼。

然而两个人的心，跟着房间里音乐的鼓点，重重颤了一下。

同时。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