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对于有过高中经验的张泽禹而言，一般上午的语文课都十分的枯燥且催眠。这本书又是实打实的写实风，语文老师刚讲完课文大意，班里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灰溜溜趴在桌上打瞌睡。
但张泽禹没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偏头稍仰就能看见透明的玻璃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声清脆，配合微风一起拍打倚靠窗户和墙壁的樟树。在风吹雨打下，翠绿的树叶变得脆弱湿润，湿漉漉地滴着水珠，掉落后在窗台聚成一个圆圆的小小的水洼。
窗外的景象，张泽禹虽然全部收入眼底，却提不起一丁点感叹夏季多雨的兴趣。他现在满脑子，都只停留在早读课间发现了被仍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的早饭。
他最开始想，或许是巧合，可能班里的其他人也喜欢去校门口那家早饭店买早饭呢。但转而又想，也或许是自己看错了，这本书肯定不会给除重要角色和剧情外的事物任何有趣的设定。
所以，垃圾桶里的买份早饭也不一定是张极扔的。他没有必要因此伤神，应该认认真真上课才对。
……理智告诉他应该如此，但从小感性的性格又告诉他，他应该直接去找张极，追问到底。
怎么能有人直接把一份好意扔进垃圾桶。
这太恶毒了！
想到这，张泽禹瞬间气得牙痒痒，借看向窗外的余光悄悄瞥一眼身后的人。
张极穿着夏季校服，领口的纽扣没拧，露出恰到好处的一段锁骨。端坐听讲的神情专注认真，骨节分明的手松弛地握着一支圆珠笔。下颚线凌厉分明，五官精致，是十足十的骨相好。看向讲台的眸子颜色较浅，衬得人气质更加寡淡冷漠。
学习成绩优良，长相姣好，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所有人孤立呢。
张泽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比数学作业里的最后一道函数大题还要难。他收回目光，再看向窗外的那棵树时，树梢多了一只鸟。
小鸟被渐渐下大的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毛发紧黏着，蜷缩着身体躲在头顶的树干下避雨。样貌可怜委屈，像夹紧了尾巴的狗。
张泽禹没养过宠物，但老家有本地的土狗，大多是黄色和白色，特别憨态可掬，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土狗窝喂吃的。也正因此，他对身边大多数无害的动物都很有好感。
眼下，他对窗外的那只小鸟又生出了别样的怜爱。
如果他还是二十多岁，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脑，那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去将小鸟捞进来。但他现在的年龄只有十几岁，正在上这一天的第一节课，连自己能否在这个世界生存都尚未可知，根本无暇顾及一只淋湿的鸟。
他在大学毕业，初入社会时就知道，人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有卯足了劲儿往前走，才有可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赶路。
所以有些事情，他不能犹豫。长叹口气，他别过头，将窗帘拉上，完全挡住窗外的景象。
道理张泽禹都清楚，可当他真的气势汹汹将张极堵在男厕所门口时，又不免退却。
无他，只因张极这人看谁都冷情冷脸，哪怕几个小时前还把他的早饭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张极还是能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活像他欠了张极钱似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张泽禹不想在这个时候示弱，于是干脆地扯住张极的衣领，将人拽向自己。“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早饭扔了？”
张极比他高约摸半个头，看他要稍稍垂眼。鸦黑的睫羽扑闪扑闪，如春天放肆振翅的蝴蝶，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眼神冷冷：“嗯。”
被他坦然的态度惹得心口冒火，又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张泽禹索性松开他，怒气冲冲：“你几个意思啊？我好心好意给你带早饭，你不吃就算了，给别人就当做个慈善。你倒好，直接扔了！”
话音落地，或许是火气太大没有控制好音量，周围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
张极还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受不了这种火辣辣的视线，立马闭上嘴，一狠心拉着人随便找了个隔间。
张泽禹锁好隔间门，转身继续质问：“你说吧，为什么把我送你的早饭扔了？”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张极说话速度又缓又慢，怕他听不懂听不清似的，仔细想想还很具有挑衅意味。
这样直白的抗拒，张泽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再前进。喉咙干涩难耐，说不出一句可以为自己辩驳的话。他倒也不是真想得到张极的什么，只是希望能尽快让张极对自己放下防备。
可是很显然，死缠烂打这个方法对张极这种人来说并不适用。于是他打算以退为进，强压下心口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这么抗拒我。”
闻言，张极显而易见的不信，眉头紧蹙，一言不发。黝黑的眼珠盯着他，满满的审视意味，仿佛他是个什么撒谎成性的大罪人。
张泽禹：“……”
不死心，继续为自己辩解：“我真是想和你做朋友，那种可以一起上厕所、去小卖部的朋友。”
最好还能发展成恋人的朋友。
张极眉头皱的更紧，像一道坎坷不平的“川”字，沉默良久后终于说话：“你确定？”
“当然了。”张泽禹信誓旦旦，睁大眼睛，努力让对方觉得自己非常真诚。
但他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落下张极眼里反而显得更心虚到极力掩饰自己。
张极表情变得古怪，稍稍吐出一口气：“但是，能一起上厕所和去小卖部，不应该是女生之间的交往方式吗？”
“……”张泽禹表情僵的能掉渣。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怒骂张极，谁说这些是女生的专属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别搞性别歧视！
他再次深吸口气：“那换一个说法，我想和你当能一起分享心事的朋友，可以吗？这个总不是独属于女生的吧。”
张极眉头微松，但神态仍旧凝重。沉默良久后，垂眸又抬眸，“但我并不需要特殊的关系，亲情、友情、爱情，这三样情感都不是我的必需品。同样的，我也不想交朋友。难道学校，是让你交朋友的地方么。我们应该努力读书，争取考上心仪的大学，这样步入社会才有更好的发展和未来。到那时，你再广交朋友也不迟。”
好吧，我要是有你一样高我已经把你打趴下了。张泽禹感觉一口气悬着，不上不下，弄得自己十分难受。
换句话说，他要被张极气死了。
虽然这番话并没有表明特别的抗拒，但张极的语气和措辞，让张泽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不读书的小混混。
这样的教育口吻，张泽禹已经还几年没听到过了。记得上一次听到，还是初中不穿校服被班主任批评不守校规。
不去做教导主任真是可惜了。
张泽禹不由得为学校失去了个优秀的苗子感到惋惜，同时又为自己日后的攻略之路感到无尽忧愁。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张泽禹最后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要把自己的阳气吸尽似的。郑重其事道：“我是认真的。”
张极默然，三秒后开口：“但我不需要。”
这回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妈的，跟告白被拒一样。张泽禹烦躁地叹口气，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招。
他慢吞吞地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为了营造出十分紧张忐忑的心情，还故意在递出时使劲儿捏了捏，留下了道不深不浅的手指印子。
“这才是我真正想告诉你的。”张泽禹说，“我知道你抗拒一切主动靠近的事物，但是，我也想要让你知道，我的目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慢慢给我回答。”
张极微愣，看着他难得认真的样子，稀里糊涂地接过。低头打开纸条，一张不足巴掌大的纸里，只写了短短四个字。
简洁，有力，明了。
——我喜欢你。
虽然他成绩和样貌都是上等，但因为家庭原因，经常被班里的校霸和学校里的混混欺负。以至于性格变得非常阴郁寡言，原本因长相倾慕他的许多女生，都不想招惹是非，默默地放弃了对他的喜欢。
所以，从来没有人跟他告白过。他也没有收到过情书，而手里这张纸，虽然不算正规的情书，却也是与情书的意义相差无几。
看见这张纸条的内容的第一时间，张极的脑子里骤然响起一句话：我有什么资格被喜欢呢？
生他的女人不喜欢他，第二个父亲不喜欢他，身边的同学对他避之不及，连老师对他都不冷不热。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样独特专属的偏爱。
等他回神，再抬头，隔间里已经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张泽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或许是不想被直接拒绝。
张极捏紧纸条，沉默良久后，毫不犹豫地撕碎，将纸屑丢进隔间里的垃圾桶。
可他不需要喜欢，也不想被别人喜欢。
独自一人，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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