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温柔陷阱
这人的睫毛好长。
肖战低头给他擦手涂药的时候,王一博闲着没事做,无聊地数着他的睫毛。
“好了没?”数了一会儿之后,王一博不耐烦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肖战不敢再用嘴吹,伤口涂上碘酒之后,把手当作小扇子去扇风,“等这个消毒液干了,包上就可以了。”
哪来的这么多麻烦事儿?王一博收回右手,随便甩了两下:“包上洗澡时不还得弄湿?”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肖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新办法,“可以先贴上防水的创可贴,等你洗完澡,我再帮你换。”
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干干净净的。王一博把手张开,又握住。
皮肉伤而已,不管也会自己长好,哪里需要这样精心地处理和呵护。
“麻烦,我去洗澡。”王一博起身准备回房间。
“一点都不麻烦的!”肖战立刻拉住他,抱着他的胳膊动作麻利在他手背上贴了一排防水创可贴,又转身在他眉骨上也贴了一个,“好啦,可以勉强支撑一会儿,洗完澡再给你换新的!”
这哄小孩的语气和做派。王一博小时候没被人当过小孩,长大了,也不想被人当小孩。
他看着肖战,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你弟还小吗?死的时候。”
肖战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凝住了。
王一博伸出贴了一排创可贴的手,拍了拍肖战的脸:“别用哄你弟弟的那套来哄我,再说一遍,我没兴趣陪你过家家。”
肖战又重新笑起来:“我带你回房间洗澡。”
小男孩是在六年前的春天走的。
那么寒冷的冬天都熬过了,肖战以为一切都平稳了,准备了很多东西,打算等花开的时候,带小男孩去云南转一圈。
可小男孩却没有等到花开,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七岁。
那次发病比任何一次都要重,出了抢救室主治医生要把小男孩转ICU,肖战没同意,托了很多关系,腾出一间设施最好的特需病房,把小男孩转了进去。
小男孩全身的功能器官都衰竭了,他不能让他插着那么多管子,孤零零地躺在没有哥哥的地方。
他的小男孩,会害怕的啊。
肖战在特需病房里守了三天,一步也没有离开。
小男孩经历了好几次抢救,一直昏睡着,偶尔睁开眼,也只是看看他,没有力气说话,就又睡着了。
肖战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给他擦脸,擦身体,剪指甲,梳头发。
亲吻他的额头,跟他说早安,说午安,说晚安。
小男孩在第三天的清晨睁开了眼,这次,像是终于攒够了说话的力气。
“胡子长出来了,哥……”他想抬手摸摸哥哥的下巴,但是手臂太重了,他抬不起来。
肖战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那你快点好起来,给哥哥刮胡子。”
不知道多久没喝水了,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肖战笑着,眼泪却无声地坠落。
“哥哥别哭……”小男孩费力地用手指摩擦着哥哥的脸,说话对他来说太难了,他用力地吸气,整个人突然开始抽搐。
肖战按了抢救铃,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帘子被拉上,有人来推他:“家属出去等!”
小男孩的手在痉挛中紧紧地抓着他,肖战也紧紧地回握着,举着手,跪在病床前:“你们抢救你们的,别管我,也别碰我!”
两个护士上前就去掰他的手:“一会儿要电击除颤的,你不要命啦!”
“你别动他!也别动我!”手被强行掰开,人被强行拖走,肖战被关在病房外,发了疯一样地砸门,“让我看着他!你们让我看着他!”
走廊上开始有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围观,肖战全都顾不上,只是用力地砸着门,用手掌,用拳头,用脚,用膝盖,用肩膀。
“让我看着他!你们让我看着他!”
“够了!”有人从背后把他拉开,“啪”地甩了他一耳光,“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肖战被扇得坐在地上,抬起头。
是他的父亲,他们的父亲。
除了给钱,没有出现过的父亲。
肖战笑了,乐不可支:“你来干什么?给他收尸吗?”
高大的男人蹲下,揪着他的领子,又抬起了手。
肖战没等他的巴掌落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要收尸,也是我给他收尸。”肖战看着父亲怒不可遏的脸,冷笑着,狠狠推开了他,“你不配!”
病房的门开了,医生拿着一份知情同意书站在门口:“呼吸道梗阻,需要切开气管,谁来签字?”
切开气管。
那么漂亮的脖子,那么漂亮的人。
怎么可以被人当作砧板上的鱼,随意切割?
不可以的!
绝对,不可以!
“我来签,我是他父亲。”肖父站了起来,去接医生手里的纸和笔,“切开后能支撑多久?”
“不好说,也只是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
“不需要!”肖战从地上爬起来,夺过父亲手里的笔,用力摔在墙角,“不许动他!谁都不许动他!”
他推开挡在门口的医生,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病床前。
他的小男孩正躺在那里倒抽气,每一声呼吸,都像是要用光所有的力气,抽干所有的血。
“别怕。”
肖战摸摸小男孩的头,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拔掉了他的呼吸机。
“别怕,哥哥在呢。”
肖战一个接一个地拔掉小男孩身上所有的套管、贴片和仪器,然后脱掉自己的鞋子和外套,爬上了病床。
抱住了已经只剩进气没有出气的小男孩。
“哥哥陪着你,别怕。”他把脸贴在小男孩的脸上,收紧手臂,用力地抱着他。
小男孩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喉咙里呜呜咽咽,支离破碎。
可肖战听懂了。
“不会忘了你。”他亲亲小男孩的额头。
“也不会爱别人。”他亲亲小男孩的鼻尖。
“睡吧,宝贝,无论你在哪里,哥哥永远都只爱你。”他把嘴唇贴在小男孩的嘴唇上,闭上了眼。
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抽动了,整个世界,静寂一片。
睡吧,宝贝。
你永远是哥哥最漂亮的小宝贝。
哥哥爱你。
只爱你。
放心地睡吧。
哥哥陪着你。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肖战收起眼底所有暗涌的情绪,抱着睡衣从床上站起来,顺手抚平坐出的褶皱,转身,面向浴室的门,在门被拉开后,第一时间对王一博扬起笑脸:“给你换了新的四件套,睡衣也是新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再带你去买喜欢的。”
听不懂人话吗这人?王一博甩甩半干的头发,敞着浴袍,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低头看了一眼:“内裤有点紧,你弟死的时候到底多大?”
“明天一起给你买新的。”肖战走到王一博面前,把手里的睡衣递给他,“换上吧,这个应该不紧。”
王一博没接,眼睛盯着肖战,又问了一遍:“你弟死的时候多大?”
死这个字,肖战六年来听到的,都没有这一晚上听到的多。
反反复复地刺破他的心脏,每次都逼得他几乎失控。
这样下去不行。
他垂下眼,蹲在床边,伸出右手,放在王一博的膝盖上,抬头,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泪光:“他还没有成年。”
喉咙哽住了,肖战顿了顿,才继续说:“这些衣服不是给他准备的,都是我的,但没穿过,我没想……”
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下巴上,肖战用手背擦了擦,迅速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点晦气,但我真的……”
肖战说不下去了,于是就那么红着眼角,看着王一博。
生离死别,王一博经历过。
但他没痛过,也没哭过。
人都会死,他也会死。死了就死了,谁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
怎么到了肖战这里,弟弟死了,就这么接受不了?宁愿卑微乞求,也要留住一个只是跟弟弟长得像的陌生人?
王一博理解不了,但他能感受到肖战真真切切的伤心。
算了,总逮着一个痛处猛踩也没什么意思。
王一博脱了浴袍,随手一扔,接过了肖战手里的睡衣,却没穿,也是随手一丢:“我习惯裸睡。”
他双手反撑在身后,扬着下巴,表情冷淡又略带挑衅。
肖战像是没看到王一博只穿着内裤的身体,视线依然只停留在他的脸上:“好,那就不穿。”
“不穿的意思是……”王一博挑了挑眉,“什么都不穿。”
他说着,手指摸到内裤边缘,拇指卡进去,随意往下扯了扯。
肖战的目光顺着王一博的手指往下看了一眼,又移回他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还带了点无奈:“这是你的房间,你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啊。”
完全是宠孩子的态度和语气。王一博松开拇指,被扯下来的内裤边“啪”地一下缩了回去。
肖战的确对他没有性趣,否则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毫无反应。打出去的拳像是全部打在了棉花上,王一博突然感觉自己没事找事的挑衅和试探实在有够无聊。
没意思。王一博掀开被子:“我要睡了。”
肖战伸手拉住了他:“等一下,头发还是湿的,这么睡会头疼的。”
他去卫生间的柜子里拿了吹风机,插在床头的电源上:“吹干再睡好不好?”
吹干?王一博多少有点匪夷所思:“你弟弟死……你弟弟只有三岁吗?还需要你给他吹头发?”
“三十岁的人湿着头发睡觉也会头疼啊。”肖战笑着按下开关,调好温度,站在床边给王一博吹头发。
很浓密柔软的头发,只是有点卷,不像他的小男孩那般顺滑。
肖战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王一博潮湿的发根,就着热风,揉捻到发尾:“你是自来卷吗?”
王一博都快被暖风烘得睡着了:“嗯。”
现在这样多乖。肖战的心情瞬间变好,歪着头仔细打量王一博。
眉毛大概没有修理过,稍稍有些杂乱,鼻梁到颧骨之间有一些很淡的雀斑,并不明显,需要离得很近才能看到。
小卷毛配小雀斑,像是明星拍杂志时刻意做的造型,还挺会长。
只是这样不像他的小男孩。
不过也没关系,头发可以留长拉直,雀斑也可以用遮瑕盖住或是用激光打掉。
气氛融洽,肖战开始试着跟王一博聊天:“我听老板叫你王一博,是博士的博吗?”
那么嘈杂的环境,那么混乱的场景。
肖战一边拎着酒瓶开瓢别人,一边还能注意到老板叫他什么?
王一博掀起眼皮,抓住了肖战的手腕:“这几天跟踪我的人是你?”
倒是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不过作为人偶,不需要聪明。越聪明,就会越难控制。
否认的话只会让王一博更起疑心,肖战把下嘴唇包进门牙里,扇了扇睫毛:“对不起……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弟弟,所以……我没想打扰你的,只是今天情况危急,才……”
吹风机还在他耳边轰鸣,王一博用另一只手把它从肖战手里拽出来,没关开关,随手一甩,吹风机带着插头从电源里脱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动静很大,但肖战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吹风机,也没有被他的举动和弄出的声音吓到,注意力依然只在他身上。
王一博抓着肖战的手腕一扯,翻身把他压在床上,虎口卡在他的下巴上,拇指和食指掐着他的下颌骨:“装可怜不太适合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路线?”
居然能从这一点蛛丝马迹中迅速整合分析,抓住重点。
是他低估了这个因为频发暴力行为,被赛车俱乐部退队,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小混混。
有点麻烦。
可这种麻烦,又让他有点兴奋。
“我是查了你,跟踪了你……”下颌骨被掐得很疼,可肖战并不怕,他伸出双手,握住王一博的手腕和前臂,拇指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求饶又安抚地搓了搓,“因为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弟弟,我想看看,你跟他妈妈有没有血缘关系……”
“他妈妈?”王一博再次抓住了重点,“他不是你弟弟吗?”
“我们是同父异母,他长得像妈妈。”
同父异母的半路兄弟也能有这么深的感情?王一博蹙眉,他是真的不懂肖战的这种所谓亲情,也判断不出肖战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那就都按假的处理。
“既然他长得那么像他妈……”王一博骑在肖战身上,把掐着他下颌骨的手往下移,卡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你请他妈——哦不对,是你小妈,那你请你小妈来家里住就好了,找我做什么?怕你老爸宰了你?”
“我只是很想我弟弟。”肖战没有再流泪,再乞求,平静地说着这些话,眼睛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疼痛,“你没有弟弟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歪曲别人的兄弟情?”
没有弟弟吗?当然有了。不止弟弟,大概还有妹妹,都是他妈跟不同的男人生的,而他从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兄弟情。
“我有没有弟弟,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我跟那些弟弟有没有兄弟情,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王一博收紧手指,能感觉到手掌下肖战动脉的搏动,只要他用力,再用力,它们就会跳得很快,然后,再也不跳,“查都查了,还来惹我,该不会是你拿到的资料不全,不知道我有精神病吧?”
呼吸有点困难了,但肖战没躲,躁郁症而已,吃药就能控制。
缺爱的小混混而已,给爱给糖,就能收服。
“你有没有病都没关系,想不想治,也全随你。”肖战的双手顺着王一博的手腕向下,分别抓住了他的拇指和小指,“我可以做你的哥哥,我真的很想我的弟弟。”
深厚的兄弟情,王一博不懂,但肖战的确让他看到了这种感情的实化。
他久久地看着肖战的眼睛,终于松开了手:“我不需要哥哥,也不会做你弟弟。”
“我说过了,你什么都不用做。”肖战依然拉着王一博的拇指和小指,“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绝不会烦你的!”
神经病。王一博从肖战身上翻下来,抽回了那只被他拉了许久的手,蹙眉,甩了甩:“你现在就在烦我。”
“那我上楼了,你早点休息,或是随意,想做什么都可以!”
肖战从床上坐起来,像是没经历过被人掐脖子一样,笑眯眯地看着王一博:“晚安,一博。”
他看到王一博愣了愣,脸上呈现出一丝茫然。
是不是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叫着你的名字,对你说过晚安?
那我就来做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晚安,一博。
你会习惯的。
也会,离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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