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无处可逃
推开门的时候,房间里的暖气迎面扑来,王一博在冷热对流的地方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门口放了个鞋架,两双新棉拖摆在最好拿的位置。鞋架上方的电源上插着一个感应灯,房间里光线暗了,它就会自动发出暖色的柔光。
王一博站在门口环顾四周,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基本都换了新的。住了两年多的破旧出租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童话小镇。
他脱了鞋袜,光着脚往里走。门边、沙发前和床边都铺了防滑地毯,柔软的短毛贴着他的脚掌,再不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触感。
王一博坐在沙发上,没有嘎嘎作响的声音,也没有突出的弹簧和木板硌着他的屁股和后背。
这个沙发,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在包纳他,安抚他。
就像,安置下它们的那个人一样。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是肖战发来的信息:到家了吧?记得吃药!电热毯这会儿可以打开,睡前我会提醒你关掉的!
两行汉字,王一博盯着看了很久,像是不认识。
然后他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也没有去开电热毯。
小混混果然没理他。
也罢,反正不过是跟自己较劲。
肖战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发动了汽车。
他需要回去好好泡个澡,今天干了好多活儿,摸了好多脏东西。
他很久没有干过这么多活儿了,上一次,还是在七年前。
“哥,你不要鼓捣那个灯罩了,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被子,里面扭成一团了!”
“知道了,小少爷,再稍微等我一下下哦,这个马上就完工了……”肖战把灯罩上的螺丝拧好,退下两格梯子,抬头看了一下总体效果,还不错。
他笑着跳下来,走到床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我来吧。”
小男孩把手里的被子一丢,盘腿坐在地板上,满脸的不高兴:“为什么我不能跟你睡同一个房间?”
被套里面的被芯确实卷成了一团,肖战干脆把它全掏了出来,抖了抖,重新往里套:“这个房子有点小,卧室里放不下两张床啊。”
又来。小男孩撇撇嘴:“那我可以跟你睡一张床啊,又不是睡不下!这样这个卧室就能腾出来做你的工作间了!”
肖战把四个被角里的扣环系上,从被套里钻出来:“行啦,马上都要上大学住宿舍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黏人。”
小男孩“唰”地一下抬起头:“哥哥是嫌我烦了,后悔带我搬出来住了吗?”
“你这个扣帽子的本事真的是天下第一!”肖战伸手拧了把小男孩气鼓鼓的河豚脸,“起来帮我抖被子!”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捏住两个被角:“你就是嫌我烦了,恨不得我明天就高考,后天就住校!告诉你,别想!我就考本地的大学!就不住校!就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
“好好好,到时候我车接车送,你一天不回家我就去宿舍逮人,行了吧?可以干活儿了吗,少爷?”
小男孩这才高兴了,跟着肖战一起抖了抖被子,把它平放在床上。灌进被套里的风把中间顶起了一个大包,小男孩跳上去,把哥哥压在充气城堡一样的床上:“以后没有别人,没有那个男人,也没有做饭和打扫的阿姨,只有我们两个。”
小男孩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肖战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染成淡金色的头发挽到耳后:“头发长了。”
小男孩笑了:“哥哥怎么不敢接我的话?是害羞,还是害怕?”
他从十二岁带到十六岁的小男孩,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有突出的喉结和宽阔的肩膀,也有力气,把他压在床上了。
肖战的手指沿着小男孩的耳廓抚过,捏了捏他的耳垂:“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没见过这么会装腔作势的哥哥。”小男孩低头,咬住了哥哥的嘴唇,“那当然是……哥、哥、了!”
刚刚套好的被子蓬松地包裹着他,让他的身体安全地陷落。
小男孩的嘴唇很软,舌头很热。
肖战从水底钻了出来,“哗啦”一声,浴缸里的水漫出来,洒了一地。
他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脸上全是水,肖战抬手摸了摸,热的。
“哥哥别哭。”
肖战把手掌盖在眼睛上,等呼吸平稳后,抹了把脸。
哥哥不哭。
失去了你,再没什么好哭的了。
一连几天,肖战都会在中午之前带着饭出现在王一博的出租房门口。
检查他有没有吃药,空调和加湿器有没有开着,然后跟他一起吃午饭。
吃完之后也不走,就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对着笔记本编曲,有时候会连个视频会议。
态度十分从容自在,跟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王一博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冷脸赶人,渐渐变得习惯,也懒得再说了。
烧是第二天就退了,但还有点感冒的症状,肖战硬看着他把药吃完了一个疗程,甚至在开视频会议时还会捂着耳机上的话筒提醒他:“兑点热水,那杯已经凉了。”
王一博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金贵过,也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废过。
肖战好像把他当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留一根神经在他身上。
“你这些事情不能回自己家做吗?”
王一博这么问的时候,肖战从屏幕前抬起头,对着他笑:“能啊,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最缠人的女的,都没肖战有毅力。
但别人缠他,好歹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跟他睡。
肖战缠他,王一博真的想不出他到底是图什么。
药吃完的那天,王一博在中午之前出了门。他得找点事做,也不能一直由着肖战这样缠着他。
微信里还有些钱,从被车队退队之后,他一直处于没存款也饿不死的状态。
遇见肖战之后他好像连花钱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么想想,他也算是软饭硬吃了。
王一博在街上溜了一圈,顺便吃了个午饭,手机铃声响了两次,微信提示音叮叮当当,他通通当做没听见。
吃完饭在小餐馆隔壁的网吧打了几把游戏,下机结账时看到了前台上放着的小牌牌:招网管。
王一博把牌子转了个圈,对着老板:“还招吗?”
三点上工,九点下工,工资周结,免试工。
给的钱比不上酒吧那种地方,但能让他不必白天坐在家里,被肖战的视线和笑容包围。
一天没看手机。王一博在巷子口随机选了一家小餐馆,吃完饭后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老式的筒子楼,一共三层高,他住在顶层,房租最便宜。
已经十点了,肖战就算来过,等不到他,也肯定早就走了。
王一博上到三楼,拐出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门口的肖战。
不是那种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苦情大戏。这人坐在露营椅上,裹着毛毯,捧着笔记本,正很认真地盯着屏幕。手边甚至还放着一个小号的露营收纳箱,上面亮着一盏马灯,放着一个保温杯,盖子敞着,里面还冒着热气。
他家在走廊中间,跟楼梯口隔了三四户,王一博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和什么心情来对待这个场景了。
楼梯口第一家的门开了,一个披着劣质皮草的女人边穿鞋边对着里面骂骂咧咧:“五块十块的打车费都要计较,怪不得你个老不死的硬不起来!”
里面“啪”地摔出一个茶杯,女人尖叫着跳开,咒骂着一转身,看见站在一旁的王一博,瞬间眼前一亮:“帅哥你住哪户啊?姐姐今天免费给你爽!”
过大的动静让坐在他门口的肖战也转过了头,四目相对,走廊里光线太暗,他们都看不出对方的表情。
女人见王一博没有拒绝,试着伸出涂了红指甲油的手,去摸他的胳膊:“帅哥……”
王一博一抬手,没给她碰到,抬腿往肖战那边走。
女人探着身子望了几眼,继续骂骂咧咧:“搞半天是个走后门的!现在这些个小鸭子不得了啊!堵到门口来做生意!还真是——”
王一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生活在社会底层,最知道怎么保命的女人闭上了嘴,灰溜溜地跑走了。
王一博走到肖战面前,站定,双手插袋,面无表情。
肖战仰着头看他,走廊上每隔几米就吊着一个灯泡,大部分都不亮了,王一博头顶偏后的那盏刚好亮着,把他的脸映照成了一件连阴影都很完美的艺术品。
他小男孩的脸,从来都是艺术品。
肖战把笔记本放在收纳箱上,对着王一博笑起来,像是他没有在这个四面透风的走廊上等了一整天:“我刚刚还在猜,你会不会真的那么幼稚,故意带那个女的过来气我。”
王一博的手指搓着口袋里突出的缝线:“我带不带人回来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病好了说话都硬气了是吧?”肖战翻翻眼睛,对王一博伸出了一只手,“我腿都坐麻了,快点扶我起来!”
王一博看着肖战,没有动。
肖战继续抬着那只手:“反正我腿麻了站不起来,你不扶我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虽然盖着毛毯,喝着热茶,肖战的鼻尖还是肉眼可见的通红。走廊里的风这么冲,墙壁潮湿阴冷,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坐了一天,都冻得够呛了。
王一博拇指的指甲盖掐了掐自己的食指:“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为什么忍受着寒冷和脏乱差的环境,非要在他门口等?
“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吗?你早点跟我回去,我不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吗!”肖战的白眼都快翻到灯泡上了,举着的那只手来回晃了晃,“快点!扶我起来!我手好酸!”
王一博几乎要把自己掐破皮,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暗潮涌动。
肖战把长腿一伸,就差搓地撒泼了:“你再不扶我起来,我就要在你门口冻成一尊雕塑了!”
肖战眼睛很亮,鼻尖通红,每说一句话,嘴里都有热气冒出。
是真的冷。
王一博的视线顺着肖战的脸移动到他的手腕,终于,伸出手,拉住了它。
纤细脆弱,似乎一捏就会碎掉。
王一博用了点力气,把肖战拉了起来。
肖战顺势扑到王一博身上,抱住他的胳膊。
“你身上好大的烟味。”他在王一博肩上嗅嗅,皱起鼻子,“你去网吧了?”
王一博用另一只手抓住肖战的胳膊肘,把他推开:“站好。”
“站不好,我腿麻了,脚也冻僵了。”肖战笑嘻嘻地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王一博身上,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摔了他,“王一博,你送我回家吧。”
王一博被动地半搂着肖战,没有说话。
“与其出去找事做,不如给我当司机!管吃管住的那一种!”肖战利诱不成,开始摆道理,“你连一晚面钱都要还给饭店老板,我替你赔了那么多医药费,你不得来给我打工还钱吗?”
肖战赔的,又何止医药费。
王一博抿住了嘴唇。
肖战身后的墙角有一张残破的蜘蛛网,王一博似乎能看到,那张网越织越大,越过肖战,网住了他。
可他看着肖战的眼睛,终于,还是放任自己被卷入那看似明媚的眼波中:“四个轮的,我只开过赛车。”
肖战眼里的笑纹一圈一圈地漾了出来:“整条街都是你的赛道!你只需要记住,终点,是我家,也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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