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着柔软的烂泥,想要稳住身形就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更别说还带着个人,陈伟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论是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为所动,脸上神情麻木而僵硬。
闻吟寒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带回岸上,好在这会儿池边没有其他人,不然怕是会一场尴尬到令人窒息的围观。
他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湿重的衣服贴在身上,岸上清风微徐,一阵阵寒意直逼五脏六肺,似乎要将他冻死在这里。
不过被这阵风一吹,陈伟涛忽然有了反应,面上先是迷茫,而后嘴唇轻轻颤抖,“咯咯”的牙齿碰撞声响起,他看向似乎与自己同样遭遇的闻吟寒:“……这他妈发生了什么?”
闻吟寒拧了拧袖子上的水,语气淡淡:“你见鬼了,建议去找个大师给看看。”
打个了喷嚏,陈伟涛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吧,你还信这个?”
“我先回去了,”皱起眉头,闻吟寒心头莫名浮上厌烦,他带着满身水汽与寒意,和陈伟涛道别,“我只是提个建议,听不听随你。”为了不打湿里面的东西,他只好单手提着纸箱,让它离自己的湿衣服远一些。
陈伟涛脑子估计还没转过弯来,就立在原地目送闻吟寒远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样,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
“我操,刚才我是怎么跑水池里去的?”
他后怕不已,转念又想到闻吟寒的提醒,一时间,竟是分不清荒诞多一些,还是战栗多一些,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带着满腹疑问回了寝室。
脚下还一步一个水印,闻吟寒觉得脑袋有些晕乎,拐进校外一家服装店,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暖意渐渐回拢,他才后知后觉地怀疑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还好头发比较短,拖了这长时间,现在已经干得差不多,双手抱着纸箱,他叹气,只想能赶紧回去睡个觉,休息休息。
去乘公交的路上,他顺带着换了张电话卡,还买了感冒药,以防万一。
坐在座位上,鼻子似有似无地发痒,几次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难受得让人直掉生理泪水,好不容易挨到家里,闻吟寒马不停蹄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在心底祈祷千万不要感冒。
不然自己的工作就要受影响了。
捂了一会儿,憋不住气的他,把整个脑袋露了出来,探出手摸过手机,定好下午两点的闹钟,决定先睡一觉。
被窝足够温暖,适宜的温度让闻吟寒很快入睡,只是这一觉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睡梦中,他眉头紧锁,如若被梦魇缠身。
闻吟寒确实做了个梦。
一个他做了无数次的噩梦,梦里,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正处天真烂漫的年纪,脸上却终日带着惶恐和不安,恐惧来源于什么?
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可能是路旁血肉模糊的路人,可能是碎银河面飘起的无名氏,可能是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工人,可能是割断手腕躺在浴缸中的白领,可能是医院中抢救无效的患者……世人皆可见他们的尸体,但只有他可以看到,那浮在空中的鬼影。
闻吟寒年幼无知,以为它们也和自己一样,是活着的人类,还曾拉着母亲的衣服问她,它们为什么可以飞。
母亲是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她从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听到儿子的话,也只当他是孩子顽皮,想要博得她的注意与关心。
多次询问母亲无果之后,小小的闻吟寒终于明白,好像只有他能见到这些东西。
他开始害怕,想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却还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那些流落人间,不愿去投胎的鬼魂,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霸占他的身体,做一次还阳的美梦。
所以他总是大病小病不断,严重时候,甚至连心跳都停了整整一分钟,把母亲和医生都吓得不行。
不过万幸,他顽强地活了下来。
经过这次大劫之后,母亲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绝不信鬼神的她,居然带着闻吟寒去当地有名的寺庙祈福,恰巧赶上寺庙住持布经讲道,闻吟寒得到了住持的帮助,用一枚法印镇压下他周身的邪气,以保安全。
也就是他手中的五雷斩鬼印。
就这样,他见鬼的次数越来越少,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母亲和他都很高兴,为此,还特意去吃了一顿大餐。
然而,这落在他父亲的眼中,就成了母亲花钱大手大脚,一点不体谅家中情况,只知道胡吃海喝。
闻吟寒以为自己的噩梦结束了,但母亲的噩梦却好似没有尽头,父亲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对着母亲拳脚相加。
母亲的脸上,总是旧伤未好,新伤又添。
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梦境,生动而残酷地向他展示着,母亲是怎样在父亲的拳脚下痛苦求饶,又是怎样笑着安慰自己,她会离婚,然后两个人开启全新的生活。
结果是什么?
是父亲的再一次暴怒,他拆下一根木棍,狠狠挥向母亲,上面尖锐的钉子划破了她曾引以为傲的娇嫩皮肤,带起一条猩红的血线,溅在白色的墙壁上,分外刺眼。
母亲的哀嚎传入耳朵,小小的闻吟寒赤红双眼,尖啸着想要阻止这个疯狂的男人,却被轻易地推倒在地,他的举动让男人更加愤怒,手下力道一次重过一次,母亲的嗓子喊哑了,难听的声音裹挟着血腥气,重复着咒骂。
闻吟寒觉得自己快疯了,他恨不得杀了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厨房里拿出母亲做饭用的菜刀,恶狠狠指着男人。
男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得意地昂起脖子,示意他可以往那里砍。
闻吟寒发着抖,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握着刀把的手泛了白,紧紧咬着的牙关溢出铁锈味。
男人的笑声越加猖狂。
忽然,有人从他的手中接过菜刀,模糊的背影朝着男人走去,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凄厉的叫声变得破碎,再慢慢归于沉寂。
模糊不清中鲜血蔓延开来。
耳边许久没有声音响起,安静的像是万物都不复存在。
闻吟寒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
“叮铃铃……”
闹钟乍然响起,闻吟寒猛地睁开眼睛,身上因为噩梦出了不少冷汗,产生让人不适的粘腻感,片刻后,他疲惫地合上眼,慢慢平复自己还有些急促的呼吸。
重复了这么多次的噩梦,却在刚才多了些不同的内容——有人替他完成了深藏在淤泥中见不得人的心愿,一刀一刀,刺激着神经,癫狂中带着不难窥见的愉悦,让他惊悚,也让他惶恐。
闻吟寒不明白这样的梦预示着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安,拿起手机想要给段永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换了卡,通话记录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屏幕熄灭,呼吸渐稳。
他刚才居然在担心那个人,真是得了失心疯。
摸了摸额头,感觉体温并没有升高的迹象,头也不再隐隐作痛,闻吟寒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有感冒,也算是诸多不顺心中的一件好事吧。下午两点,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再给自己加了件衣服之后,才走进厨房准备午饭的事。
只是这一顿下来,冰箱就彻底空了。
闻吟寒放好洗干净的盘子,想着得挑一个时间去菜市场买点菜,不能总拿速食品来对付,长此以往,胃肯定受不了。
接下来的空余时间,他一头扎进了书房,翻到昨天的书签,缓慢地继续往下阅读。不得不说,看得越多,越惊叹这房子原主人的认真细心和渊博知识,他总是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留下一两句注脚,解释了这些看不懂的生僻难点。
说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这房子原主人叫什么名字。
姓林吗?
如果是外甥的的话,那就是妹妹的儿子,可能不会随母姓,所以应该不姓林。
或许可以找林先生问一下?闻吟寒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有些不礼貌,还有可能触及到别人的伤心事,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他利索收拾好东西,踏上了去往殡仪馆的路,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在自己规定的时间内准时到达。烟海殡仪馆。
殡仪馆规模不算小,在本市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最近两年,换员工的频率激增,让外界猜测颇多。
门口冷清,里面更是安静,如果不是点着灯,都不禁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压根没有人在。和联系的人通过消息之后,闻吟寒就站在原地等待。
不一会儿,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找了过来,他一脸不苟言笑,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深深凹进去,两颊颧骨突显,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干裂起皮,给人一种精神气严重不足的感觉。
乌黑的眼盯着闻吟寒:“你就是来搬尸体的人?”
闻吟寒点头。
“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如果觉得害怕,现在就转身出门,离开这里。而如果选择留下,就不允许半途而废。”
这样的话倒是有意思,说得好像必定会见鬼一样。闻吟寒对上他的视线:“签合同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
“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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