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行道的尽头,郑翰宇看见一个狼狈拖着黑色铝合金箱子边走边四处张望的人,被人来人往的行人挤到旁边的盲道上,路面上有凸起,行李箱便疙疙瘩瘩的发出声音。
怪不得老远就听到。
被围观的柯黎不明所以,踩着没能及时换的拖鞋慢悠悠的走着,身上的挎包挎反了原本在右边的挂件现在在下半身正中央挂着。
——是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黄色的。
郑翰宇看见祖宗终于来了,忙走了一百米去接,行李箱被拖到平面路面上,从包里掏出块饭团,撕开口子递给他。
“我弟弟都知道饭团趁热吃好吃,你怎么来这么晚?”
柯黎拿着饭团依然在张望,表情呆然:“我忘记定闹钟了嘛。”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郑翰宇听着像不耐烦,提起膝盖给了他一脚:“你还埋怨上了。”
公交车在准时准点出发,是以往的习惯。郑翰宇将柯黎的行李箱交代给司机之后,拉着柯黎往座位上走。还有几分钟发车,车上人满为患还好提前交钱占座不然真的让柯黎追公交车了。
坐下之后,柯黎习惯性的掏出耳机,将右耳的放在郑翰宇掌心继而把mp3给他:“卡丢了,我记得你下载新歌了,你选歌吧。”
这种习惯大概从初中开始,他放不住东西,但是班里谁有mp3,他却记得牢都会去要卡听歌,虽然不被理解和善待但还是秉承不会弄丢为由,难得的准时归还。
记性不好从小就有,会被讽刺“你记性不是不好吗?怎么还会还回来。”被笑话,走之前习惯性的说一句,“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郑翰宇被他这种半强迫半懒惰的行为气笑了,手上却不停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迟到了?”他从小盒子里拿出一张内存卡,“双方谁迟到,要做什么?”指尖间夹着方正却小的东西,比出合拢的手势,朝柯黎指过去。
这次倒没忘,迅速说出:“要给对方买饭。”
他依然在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记的挺准的,没忘?”
柯黎对着车窗抓了抓头发,一脸无所谓:“手机都要在你哪放着,我那有不同意的步骤。”
他坦白的话直白不缺实情,郑翰宇一脸满足,“对啊~谁迟到就要买饭,咱们从小定的规矩嘛。”
耳机里终于传来了声音,平缓的前奏和缓的人声交错在如风扑的微光里。但是今天怎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车子开动,如画幅般闪过去的风景目不暇接的跑过去,柯黎看着如漫画里的街景,黑白变成实景,他逐渐想起来刚才闪过去的地铁入口在某个漫画里出现过。
他下意识的说出那个漫画的名字。
“嗯?”郑翰宇低头看漫画,耳朵里的声音掩盖柯黎的声调,又问了一遍。
柯黎重复一遍刚才的名字。
郑翰宇欣喜道:“你也看这个漫画啊。”
他把漫画翻阅到的地方举在柯黎面前,“你说这个?”
“刚才那个地铁口,漫画里出现过,你看到没有?”柯黎转过身子看着渐行渐远的地铁口,稍有不悦。
下一刻,柯黎身子不稳一下往前倾了半个身子,肩膀撞在前面的椅背上。车子停在红灯前。
柯黎被撞之后脸上愉悦,指着后面便说:“在哪呢,你看到没有?”
郑翰宇没注意他说的话,拿下耳机又问了一遍:“什么?”
柯黎不厌其烦的问:“地铁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漫画里出现过!”
“因为作者也是东京人啊。”郑翰宇不以为意。
“你不觉得我们与他同在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着雄伟的嘹亮,就在嘹亮的下一刻,公交车启动了,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播放着下一站的站名。
大概一个小时,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中,去往乡下的路程较长,有的乘客歪着头小憩,微弱的呼吸声和细微的交谈声,都不及窗外的蝉鸣。
车子驶入田间地头,开始颠簸起来。
柯黎及其讨厌这种颠簸,于是乎抓着把手站起来,身体在惯性的强迫下,左右摇晃。
站起来有些猝不及防,郑翰宇耳朵里的耳机毫无征兆的拽走。
他抬起疲惫的脸,双目酸沉:“怎么了?”
柯黎继续低头看着漫画,没出声。见他这般,估计都能猜出已经到哪了,便开始请点行李——无非就是那几个包,带的零食也没吃上,揉捏袋子发出的噪声吵醒了半个车厢的人。
“どこに着いたの?(到哪了?)”
“もうすぐ村の端のバス停に着きます。(快到村头的汽车站了。)”
“あ寝る時間が早いですね。(啊……睡个觉的功夫,真快啊。)”
“そうですね(是啊)”
这段旅程如梦境一样,渐渐苏醒的人们揉了揉眼睛,绿油油的田地像春天一样从车窗钻了进来。
终于到了目的地,柯黎站在久违的土地上,抻了下腰,车子在一家乡间餐馆前。
这是他们的终点。
郑翰宇拎着包,腾出一只手摁门铃:“おばあちゃん(奶奶)私たちが来ました(我们来了。)”
这家餐馆貌似很大,就连门脸都是和老式宅子一样,一扇大铁门,从外面关住了好多绚烂的花朵。
门铃响声吸引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在花园里张望。
郑翰宇继续喊着,那张脸猛然欣喜起来,从花园里钻出来,大喊着:“来ました来ました!(来了来了!)”
郑翰宇见没人开门,便想放下手里的东西继续摁铃,没想到被吓了一跳,看到来人的面目和他一样欢喜的跳起来。
“鈴木さん!(铃木!)”
铃木见到他也叫了起来:“翰宇!(翰宇)”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同期的几个学生,他们比柯黎他俩来的早,所以他俩的出现有点欣喜若狂,铃木欢喜的把门锁打开,蹦蹦跳跳的给两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嘴里喋喋不休的。
“ねぇねぇ、君たち二人が来ないとつまらないよ。毎日花を見ていると、もうすぐ花になるよ。(呐呐,你们两个不来我可无聊了,每天看花都要变成花了。)”他嘴上说着,手上也张牙舞爪的,欲哭无泪的脸和怨声载道的语调。
“あなた、あなた、泣き言ばかり言って、こんな大きな太陽はあなたを部屋に入れたと言ったことがありませんか?(你啊你,就知道哭诉,这么大的太阳我没说过让你进房间了吗?)”
一道清冷温柔的声音从背后飘来,随着人的接近,声音越来越大,压迫感越来越强,铃木感觉后背发凉僵硬的转过头,赔笑着:“ないない・・・(没有没有……)”
清友的个子很高,站在铃木身后影子凑成一小块阴影,把铃木包裹住了。
几人说话的动静立马引来了房间里其他的人,纷纷从榻榻米上,走廊上跳下来,一涌的跑过来。
柯黎被着阵仗吓的后退了一步,顾不上看漫画的心情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们来啦!欢迎!!”异口同声的喝彩,经久不绝的徘徊在宅邸之中。
闹了一会儿后,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柯黎带着自己的东西往楼上走,木制楼梯空间较窄,人带着行李箱走上去有点费劲,他俩的住宿被分开,郑翰宇在隔壁二楼,互不相通,柯黎叮叮当当带着东西上去。
费了好大劲才走完半截楼梯。
他停下踹口气,发现挎包被自己甩到背后,于是矫正过来。
“今天天气确实有点热,你没有弄到暑气吧?”
隐隐约约的,柯黎听到上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开口说话的人口音有点别扭,能听出来是日本友人。
静待了会儿,那人回答:“没有,有点头晕。”
柯黎精神好了些,因为这句话的主人是中国人,所以他放下些心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柯黎在狭窄的空间里进退两难,想走到比较宽阔的地方,上面的人已经走下来了,他只好故作淡定站在楼梯上,迎面来的人看到他愣了一下,小声的说了两句,那个日本友人便倒着回去了。
“你来了。”开口说话的是中国人。
柯黎提心吊胆的扬起脸,皱了皱眉:“你来的好早,比我快?”
衣洛清点了点头,声音缓和:“司机开车太快了,就早到了。”
柯黎顾左右而言他:“你是要去哪里?”
衣洛清眨了下眼,睫毛像一只质感很好的蝴蝶翅膀。
柯黎先占时机:“我要上楼,你如果想下去的话可以让我先上去嘛。”
衣洛清淡着表情,二话不说就把箱子从柯黎手里拿走,噔噔噔就拎上去了,然后转个身子去拿柯黎身上的挎包。
少年力气和年纪好像相符似的,原本空荡荡的右臂袖口,此时已经被鼓起来的肌肉占了一半,肩膀很宽,没有富贵包存在过,削瘦利落。
柯黎继续念叨:“今天本来可以早些到的,但是我起晚了,差点就赶不上车,如果不是翰宇叫我,我可能下周才会来。”
衣洛清任凭柯黎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从他的包里拿出分配好的房卡,看到上面的数字后,表情似乎有点舒展,一手扶着箱子,一手抓着柯黎在走廊走了一段距离,在某一间房间停下。
“我在车上看了好长时间的漫画,看的眼酸……”
衣洛清解开房门,先让柯黎进去后,自己再进去。
房间的布置满满的日式风格,不过在二楼,阳台上有一对沙发。
进了玄关之后,右手边是干湿分离的卫生间,走过去便是一台吧台,上面放着衣洛清常喝的咖啡,还有那个日本友人送来的烘焙点心。
衣洛清仿佛很开心柯黎的到来,对待他不像常人对待合租室友的态度。怕他劳累,衣洛清快速的做了一杯酸奶,从袋子里拿出点心,把他摁在沙发上,每一个步骤都井然有序。
柯黎被拿捏住了,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里吃东西。
趁着柯黎老实着,衣洛清快速的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找出来。
先是床单,但是柯黎没有,于是衣洛清去拿自己备用的,很是清新的薄荷绿,很衬现在的季节。
不知怎么的,柯黎毫不拒绝衣洛清对他热情的态度,可能是他坐在沙发里太理所应当了,端着酸奶碗,啃着酥脆的烘焙点心。
宿舍是两人间,两间卧室门对着,共用一道墙壁,客厅不大,能放下普通大小的茶几和两米多的布艺沙发。
因为衣洛清喜欢绿植,沙发两侧还伫立着两棵虎皮兰,看着品种很好,花纹和叶片茁壮。
衣洛清刚刚铺好床铺,欲转身去收拾桌子。
这时,柯黎一步踏进门,手里端着白瓷浅碗一脸凝重严肃。
“不要。”他语气郑重带着些气愤,不过是淡淡的。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衣洛清被这突来的反对搞的疑惑了半天,看了看床铺,板板正正,桌子还没收拾还有一层防尘布蒙上了。
柯黎一只手握成拳头,直愣愣的放在身体一侧,还未到衣洛清开口。
他把碗往前一举:“葡萄干,”
“?”
柯黎:“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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