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了次南城的时候已过正午了，王一博就近寻了一家普通的客栈用午膳。

　　年轻人身姿挺拔，轮廓分明，五官透着一股浅浅的恣意感使人挪不开眼，俨然一派玉树芝兰的模样。水蓝色的衣衫滚着波纹，携一把莹白色的长剑，衣摆不及地袖口收紧，谁看都知道是江湖人的打扮。

　　那人甫一进门，就不觉吸引了堂中众人的几乎所有目光，不少人都在心中忍不住感叹。

　　跑堂的都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迎上去“这位爷，用饭还是住店？”得了前者的回答后将其领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位置坐下：“爷，吃点儿什么？”

　　“清淡一点的菜上两样，一碗饭，再要个素的汤。”

　　次南城靠近川渝一带，八成也沾染了那一带喜食辛辣的癖好，长于中州的王一博不太能吃得了这些，故而特意提了要清淡的。那跑堂的很机灵，利落地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

　　顺手将剑搁在了桌面上，王一博叹了口气，这一遭走的他有些不情不愿。

　　位处次南城的刀门的缪门主今日做半百大寿，早先就陆续发了六封请帖至天玄山庄邀请庄主夫妇出席。天玄山庄向来神秘至极，在这江湖上从不与谁交好也从不卖谁的面子，只无奈几年前缪门主意外就救过一次庄中的弟子，这一次他想让天玄山庄的人出席自己的寿宴给自己抬几分面子，天玄山庄也理应还这个人情。

　　故此，最终王一博这个少庄主就倒了霉，被父母推出来走了这么一遭。他倒并非不愿出远门，毕竟天玄山庄的弟子在这神州大地上奔波至异域海外的都不在少数，只是王一博不大愿意来这种人情场子。

　　想着，不免觉得有些烦。但若是不来，父母就拿逼婚来要挟，王一博只能束手就擒。

　　不大的客栈生意并不忙，很快跑堂的就把王一博要的东西上齐了，那人慢条斯理地用饭，压根儿就不在意请贴上写最好也能赴中午的寿面宴这话。

　　最终，王一博喝完了热茶付了钱离开客栈的时候已过未时了。踏出店门的时候王一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虽已是一月底了，但大抵还是冬天的样子，不免寒冷萧瑟，在来次南城的途中还碰上了好几场大雨，好歹今日是不下了。

　　阴沉的天透着丝丝凉意，深吸一口气，王一博都觉得那凉气透过鼻子进到身体里，原本因暖饱而有些滞懒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

　　王一博也不打算特意消磨拖延，刚刚付钱时就已问了掌柜的去刀门所在的府邸要怎么走，这会儿徒步过去大约两刻就到了。想必自己就算没赶上午间的宴席，那缪门主照样也会欢欢喜喜地把自己迎进门的。

　　客栈前的路不算宽阔，故而也不热闹，但走到头拐了个弯，便上了一条长街大道，两边摆了不少摊贩，来往还是有不少百姓的。摊子上的货品琳琅满目，王一博不觉便四下多看了几眼，刚走过两个摊子时，他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一步扭头看了一眼——左边那个卖布鞋的摊子和右边卖泥人的摊子中间空了一个大位置，或许是这个位置的摊贩今日未出摊，而那个位置上此刻正站了一个娃娃。

　　那是个小男孩，看着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十分讨喜，小脸如一个雪白的团子一般。外头穿一件苍蓝色的绒边小袄，绣着祥云纹路，料子有些特别，应当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此刻，那娃娃眨巴着眼睛来回看着过往的人群，鼻头和小脸蛋儿都有些发红，大约是因为天气缘故。

　　不知为何王一博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无助和茫然，像是与家人走散了一般，可又不哭不闹的，只是站在那儿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感觉还有点儿紧张似的。因这孩子看着尚算从容，故而来往行人也就没有上前搭话，询问他一些什么。

　　王一博谈不上喜欢孩子，毕竟自己没有，但看到这个娃娃站在那儿忍不住就叫他多看了几眼，甚至神使鬼差地抬脚走了上去。他刚在那娃娃面前一步的距离站定，阴影将孩子全部笼罩，孩子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王一博也低头看着他。

　　对视了几弹指，下一瞬那孩子就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还用脆生生地童音叫他：“大哥哥。”

　　刹那，王一博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击中一般，不禁也露出笑容，在他面前蹲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娘呢？”

　　似乎听到了一个令自己困惑的问题，娃娃歪了歪头望着眼前相貌出挑的年轻男人，一时没能答得上来。末了，才摇了摇头：“没有娘。”

　　愣了一下王一博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乾元和坤泽的孩子，于是又换了一种问法：“那你爹爹呢？”

　　“不见了，我就多看了一下泥人，爹爹就不见了。”

　　这个问题孩子算是听懂了，摇摇头扁扁小嘴，露出了很委屈的样子。看到孩子这样，王一博不禁心生爱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大哥哥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不行，爹爹说如果看不到他了就在原地等，爹爹会回来找我的。”

　　一听这话王一博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这孩子被教的这么好。虽说一般人家的孩子大约都会听大人说过这种话，可很难有几个孩子会做到，见不着家人后大多都会无措地嚎啕大哭，甚至乱走乱转。

　　对这孩子又多了两分喜欢，王一博当然也不再执意，他蹲着身往那孩子的身边挪了挪，也好帮他挡一挡另一个方向吹来的冷风：“那大哥哥陪你一起等吧。”

　　虽说目前看来次南城还算民风淳朴，这孩子一个人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也没什么拍花子之类的人物上前。但王一博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没碰上就罢了，既已碰上了，还是亲自把他送回家人手里方才安心，怎么说也是有缘。

　　“好呀。”

　　娃娃笑着点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还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王一博，对这个人仿佛是莫名的欢喜和亲近，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有点怕生的样子。倘使孩子的爹爹在这儿，见此情景恐怕都要忍不住瞪大眼睛。

　　等了约莫一刻，都没有见有人找来，小孩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急切起来，频频转头看向旁边的王一博。知道他心里是慌了，王一博也不敢说“你爹爹怎么还不来”这样的话，怕吓得孩子更急，但想想确实也觉着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你还记得先前与爹爹是要往什么方向走吗？”

　　小孩眨了眨眼点下了头，抬手往右边的方向一指：“那边。”

　　王一博抬头看了一眼，那条路往前很远一段都没有岔路口，孩子的爹爹肯定不在这条街上的哪家铺子里，否则早找过来了，但尽头是个三岔路口，也不知往哪儿拐了。不过还是可以往前走一走的，大不了走到路口那儿再等吧。想着，王一博又摸了摸娃娃的小脑袋：“这样吧，大哥哥带你往前走一走，你爹爹应该就在来的路上了。”

　　“好。”

　　想了想，小男孩还是点了头，就在王一博犹疑自己是不是要牵着他的手带他往前走的时候，娃娃朝他双臂一张，俨然就是要抱的样子。愣了一瞬，下一刻王一博立即笑了出来，刚站起来的他又重新蹲下身，左手拿剑，右手一下将其抄进了怀里，托着小屁股把孩子抱了起来。

　　夹在不算熙攘但也不算稀疏的人流中，王一博抱着孩子慢慢往前走，这会儿站起来了能看得更远些，却没注意到什么人露出明显找人的样子，便问：“爹爹长什么样儿？大哥哥也帮你找一找。”

　　“我爹爹可好看啦，没见过比我爹爹更好看的，唔……大哥哥也好看，和爹爹一样好看。”

　　想着，怀里的小娃娃还又补了一句，惹得王一博又笑得弯了眼，他也不能指望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描述出具体相貌，特别好看？怎么也算是一条标准吧：“那你爹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爹爹今天穿了的衣裳是秋色的，镶边是黄栌色，衣裳上还有竖纹。”

　　一边回答，孩子还一边用手比划，对颜色如此精确的叙述让王一博一愣，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笑着点点头：“好，那大哥哥帮你找找。”

　　当肖战气喘吁吁地往回跑的时候，距离他发现儿子走丢已过去了大半柱香的时候了。他其实早就发现儿子不见了，就在走近前街拐角的一家果脯铺子时，刚问了“所儿想吃什么”一回头，就发现扯着自己衣角的儿子不见了。

　　刚要顺着往回走去找孩子，就见铺子里另一个也在买果脯挺着大肚子的男坤泽突喊肚子疼，在冬末时节一头细密的汗珠，倒在了地上。到底医者仁心，他怎能置之不理。

　　想着以前儿子也走丢过，但都好好听话在原地等，待自己救了这个坤泽后再找应当不迟，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拐过街角走上长街，肖战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儿子，他正被人高高抱在怀里呢。

　　倒没往不好的方向想，肖战知道大约是哪个好心人帮孩子找自己呢，远远地看了个大概就直往那个方向冲。

　　“爹爹！”

　　那娃娃也一眼看到了肖战，立刻扬起笑脸朝他的方向招手。

　　此时肖战距离儿子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刚喊了一声“所儿”，就正好因儿子抬起手而看清了抱着他的人的脸，登时愣在当场，抱着孩子的王一博也看清了来人，同时愣住。

　　但显然，肖战的反应要快一些，一弹指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脑子一懵，已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唯有逃跑一条路。当然，跑之前还不忘带上儿子——只见肖战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一把把孩子从王一博手里夺过，抱在怀里后转身就跑。

　　速度快得仿佛被十条狗追着跑一般，肖战觉得恐怕这辈子自己都没跑这么快过。

　　等王一博回过神来的时候，肖战已抱着孩子消失在长街尽头。

　　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