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许秋升感觉到胃里一阵痉挛，剧烈的疼痛使他很快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见陈俞在外面打电话的身影。

不一会儿陈俞放下手机走进来，床上的人睁着双眼，一副昏迷苏醒后的呆滞模样。

“醒了啊，现在还早，再睡会儿吧，”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你侄子一直给你打电话，我刚都跟他说了，人可能一会儿就到。”

许秋升努力撑着上臂要从床上坐起来，可惜手上没劲儿，坐到一半又跌了回去。他叹了口气，干脆不再挣扎，拿过床边的烟点燃了放进嘴里。

“你回去吧，我这儿现在没事了。”

陈俞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二十分，刚才因为这事儿跟自己亲哥吵了一架，现在回去只怕会挨打。

他倒不是怕被打，只是这事儿从他而起，演变成现在这样确实是意料之外。

对于他哥看上了自己好兄弟这件事，陈俞本人是绝对没有异议，唯一担心的是陈叶要是犯了狠，知道连景和许秋升的关系后会不会横刀夺爱，这才是最要命的。

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的，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陈俞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在外面的长凳上坐着。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连景火急火燎地向这边跑来，在看到陈俞后停下，脸色阴沉，质问道：“我小叔怎么回事儿？”

“酒喝多了，急性肠胃炎，没什么事儿，明天就能出院。”

连景听完就要推门进去，被陈俞拦了下来，“先坐，我跟你说点事儿。”

连景看着他十分严肃的表情，忍着心里的急迫，坐在陈俞旁边。

“前几天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

“没兴趣。”

陈俞就知道这么多天没消息，那张名片多半已经被连景给扔了，虽然此前只见过两面，关于他的性格倒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我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想必你也清楚，”陈俞靠着墙壁摸了把脸，“秋升是我多年好友，这我不能不管，再说这件事儿归根结底有我的原因，这次算我求你。”

“你想让我去给你的小男朋友当保镖？”

陈俞笑了下，“你怕你小叔被人抢走，我当然也怕，咱们算是给彼此帮忙，有我在我哥不敢做什么，顶多就是骂我两句，这我听听也没什么。你呢，白天想去洗车店就去，不想去也无所谓，我跟路通通打过招呼了，放学的时候把我宝贝儿安全送到家就行。”

凌晨的医院走廊十分安静，静到让人莫名有些紧张，闻着空气中清冽的消毒水味，连景思考了很长时间，就像陈俞说的，目下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小叔要是再有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陈俞见他松了口，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地，他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并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存到了对方手机里。

临走时，陈俞给他留了一张卡，“密码在背面，这段时间的消费都用这里面的钱，等完事儿了我会再给你打一笔。”

连景接过卡片看了看，扔到了地上。

“我不要。”

陈俞捡起来递给他，好脾气地劝，“你还是年轻，记住，别跟钱过不去。就像今天这个情况，如果你小叔是在家里病了，你连给他开个单间的钱都没有。拿着这些钱，以后做个小买卖，或者干点别的，总比一辈子给人打工强。”

见他接过卡，陈俞嘴角上扬，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就对了，你好好照顾你小叔，明天我来接他。”

连景进屋的时候，床上的人刚好抽完一根烟，正闭目仰躺在竖起的枕头靠背上，他不敢弄出动静，小心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连景的心不可抑制地痛起来，他见过许秋升许多不同的样子，唯独今天憔悴脆弱的许秋升，他第一次见。

病房里灯光黯淡，像是遮掩他汹涌而来的情绪，看着垂落在白色床单里的手掌，他缓缓伸出手填满了其间的空隙。

许秋升睁开眼睛，看见连景乖巧地坐在旁边，光线昏暗，只能看见身旁人紧锁的眉头，他伸出手将那几道褶皱抚平。

“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能出去。”

“我不放心你。”

连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感受着掌心里纤细的五指，他怕突然一个用力折断了这些脆弱的东西，也怕如果不握紧点儿，会趁他不注意就此溜走。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害怕过。

这医院的病房就像个人人惧怕的牢笼，倘若里面关着的是自己在乎的人，也像囚住了自己的心一样煎熬。

“我接到陈俞的电话，说你在这里，我就顾不上别的了。”

许秋升伸手揉了揉连景的头发，明明有病的自己，要人安慰的却是他。

“上来吧，陪我再睡会儿。”

连景脱了外套躺进去，床不算大，为了不让两个人掉下去，他只得半边身子充当床垫，将许秋升整个人裹在怀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沐浴乳清香，许秋升感受着身后人滚烫的胸膛，听着墙上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他睡不着，他知道身后的人也没睡着，两个无言的人怀着各自的心事相互依偎，让许秋升久违地感觉到了心安。

连景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睡不着吗？”

许秋升将他的手拿下来，闭上了眼睛，“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陈俞开车来医院接他，到了公司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跟在许秋升身后进了门，一这个职场的员工没见过陈俞，看他这副富家公子的派头还以为是自己老董的儿子，加之陈俞这人长得实在漂亮，一上午的时间就赢得不少女孩芳心。

许秋升看着把自己办公室当卧室的陈俞，害得他没法专心处理工作，在第四次听到对方手机里传出游戏胜利的提示音后，他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夺过，放进了兜里。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除了打游戏就是找女孩子聊天，难道你想一直躲在我这里不成。”

陈俞从沙发坐上起身，好好的衬衫被他委出几条褶皱，伸手想去捞回手机，被许秋升后撤一步躲开了。

“我把话说那么难听，这时候回去不被活剥了才怪，你就让我在这儿躲几天，等我哥气消了自然万事大吉。”

让连景关照他小男朋友这事是真，但陈俞如今躲在这里并不是为了防止他哥犯浑，而是躲避风头防止自己被打。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即使他不回去，陈叶也会派人来接他回去。

“合作的事情怎么回事？”

陈叶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放心吧，合作照旧，只是我哥现在对你兴趣正浓，你自己得小心着点儿。”

许秋升一挑眉，他就不信太平盛世还能强抢民男，感情的事情讲究你情我愿，陈叶虽说年轻有才，做事又颇具手腕，没有缘分是万万强求不来的。更何况许秋升家里还有个小狗崽子，让他知道了，恐怕自己的清白难以保全。

“有你在我怕什么。”

陈俞笑道：“这下知道我的好了，刚才不还要把我赶出去么。”

陈俞在这里直待到傍晚，刚把许秋升送到小区门口，就接到连景打来的电话。

办电话卡的时候许秋升是陪着连景一起去的，他特意在众多号码中选了个好记的数字，于是在陈俞将电话接通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号码的主人。

陈俞从后视镜里看了许秋升一眼，打算等他下了车说，可后座人偏偏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打定主意要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俞将听筒放在耳边，里面传出的声音却不是连景的，而是他的准男朋友萧青青，“喂，俞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陈俞捏着手机，咳了一声，“在许秋升这里，怎么打电话的是你，连景呢？”

“今天放学有两个人来找事儿，他把我塞到垃圾桶里就跟那两个人走了，我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回来，又不敢出去，只好从他兜里翻出来手机打电话给你。”

听筒的声音不算大，许秋升却听的一清二楚，两人视线在镜中相遇，陈俞认命地将手机交给了他，也不知怎么，许秋升生气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表情，那气场却让人忍不住一凛。

“他消失多久了？”许秋升问。

萧青青顿了顿，回答：“大概一个小时了吧……可能没那么久。”

“知道了。”

许秋升说完将电话挂断，二十分钟后两人解救出了在垃圾桶里的萧青青，在他的带领下绕着四周转了转，却哪里都找不到连景的身影。

此时许秋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陈俞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他先将萧青青安顿好，准备分开找一找，实在不行就只能报警了。他真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出这种事，关键是还让许秋升知道了。

许秋升在学校四周漫无目的地找着，他根本不知道连景会出现在哪里，上次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对于连景偶尔的失踪，除了担心外，更多的是愤怒。

最终找到他时，那人正靠在电线杆上点烟，对着他的侧脸上挂着几道擦伤，整个人散发着街头混混的危险气息。

许秋升上前把他嘴里的烟拿了下来，眼前的人一愣，下意识偏头，捂着脸上的伤口。

“别捂了，早干嘛去了。”

连景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无措，耷拉着眼睛，垂着头，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许秋升看着，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伤口。

“我大概能猜到你和陈俞的事儿，不怪你，只是你也不该瞒着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么？”

连景看着他没说话，然后慢慢伸出手臂将人抱住，头搁在许秋升肩膀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上面。

他声音有些发闷，像是要哭了，“小叔，你打我吧。”

许秋升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想着挨打，你都这么大了，再打就不合适了。”

许秋升被压得有些站不稳，他试图推开面前的人，却被那人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幸好这条街上没什么人，要是路过的行人看见两个大男人这么腻歪地抱在一起，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直到连景抱够了才将他松开，看着眼前人身上破烂肮脏的衣服，他又把人摸了个遍，确定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后才松了口气。

“小叔，受伤的是他们，我脸上这个是不小心摔的。”连景语气里颇为得意，“现在的小混混真是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打个架都不会打。”

许秋升忍不住为他担心，“改明儿他们找更多的人来怎么办，你是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那不会，我敢肯定他们以后不会来了。”

许秋升还记得第一次见连景时情景，十几岁的孩子背着一个破了皮的卡通书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朝自己走来，炫耀着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战利品——啤酒瓶盖做成的铁卡片。

他原以为连景刚到学校就欺负同学，把他拉到李琴的小菜园里就是一通打，直打到这孩子抱着自己的腿不撒手，鼻涕眼泪擦了一身，可就是倔强地不求饶，也不解释。

后来他打累了，坐在石头上喘着气，连景就从书包里掏出面包来给他吃，许秋升问他为什么不记恨自己，连景稚嫩的脸上挂着笑，仰头看他。

“没人管我，我妈带我来这里之后也很少管我，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打我我也愿意！”

然后连景就当着他的面脱下裤子，将一截柳条递到他手里，热切地想让他接着打。

许秋升哑然，第一次碰见又人求打的，他替连景将裤子穿上，跑小卖部买了几包辣条，坐在石头上分着吃。

他问连景为什么打那些人，连景舔着手指，眼神有些落寞，“他们骂我，说我是野种，还说我偷东西，我本来没想揍他们，可他们非要招我，那我只好揍回去了。”

许秋升看着他，心里不是个滋味，伸出手在他扎手的寸头上摸了摸。

这是他第一次对连景感到心疼。

“小叔，咱们怎么回去啊。”

连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刚才他告诉陈俞人找到了后，陈俞就拉着他的萧青青回了家，这时许秋升对着空荡的街道，突然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