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 永康十二年 寒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康十二年,兹余恒通敌叛国,今被查实,因其罪孽深重,已获得大理寺诏书,依法判除死刑,于三日后举行,以求国泰民安,社会稳定,而其家丁女眷全部流放,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大理寺公文
“余祥年私自将我军中布防图秘密传送给北狄人,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大理寺卿把桌上的信囊狠狠扔在地上,眼眸中带着怒火,唾弃道:“身为皇子,外祖母一家却通敌叛国,联络北狄人,陷整个宣朝于不义,真叫人不耻。”
左昭接着说道:“稍后陛下亲自来审问你,你好自为之吧。”
他站起身,打开审讯室的铁门,左昭心中有气,恶狠狠回头瞪了雁簪缨一眼,“砰”的一声把铁门摔上了,发出一声巨响。
雁簪缨颓然坐在冰冷的石砖上,迟迟不能回神。
半刻钟后,庆仁帝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姿妩媚的年轻女人。
女人捂了下鼻子,柔声对庆仁帝说:“陛下,这里好脏啊,咱们走吧。”
庆仁帝笑了笑,摸了摸女人光洁白嫩的手:“爱妃莫急,乖,待审讯完后,咱们立马就走。”
这年轻的女人是当朝庆仁帝的贵妃,刚纳进宫不久,却颇得宠爱。
待转过头,庆仁帝沉了脸色,他脱下身上厚重的狐毛大氅,又把手中梅花金丝暖手炉递给杜依依。
“朕自认带余庆雪,余家众人不薄,为何偏要铤而走险,勾结北狄做个叛徒?”
庆仁帝眯了眯眼:“不知余家人可明白,眼下城中百姓和往后史书,余家众人皆会得到唾弃。”
“不,父皇,祖父、祖父他没有私通北狄人,是有人刻意诬陷。”雁簪缨声音含糊,挣扎着爬起来。
“还在这里信口开河!”庆仁帝扬高了声音,使劲拍了下桌子:“依你的话说,是朕刻意诬陷余家人不成?”
“私通文书锦衣卫已搜集完毕,全部上呈,甚至公然贴到了信栏上,你竟还死不承认,我念你我二人有骨血之情,饶你一命,不料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雁簪缨说不出话,只得不停的摇着头。
“陛下,别为了这么一个小杂种动气,”杜依依抚了抚庆仁帝的心口,翻着眼睛,嫌恶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雁簪缨,“和他那个丢人现眼的娘一样,都是贱胚子。”
杜依依说话如此难听,而庆仁帝却无丝毫生气降罪之意。
庆仁帝对门外说道:“三日后,余家男丁问斩,把他一起带过去看看。”
“是,”门口传来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
锦衣卫掌管慎行司,隶属于庆仁帝。而锦衣卫指挥使,姓沈,名长亭。
沈长亭其人,人送外号:“玉面阎罗”,虽然平时看着笑盈盈的,可你不知道,或许因为你无心的一句话就会被他记恨,妥妥笑面虎一个。
庆仁帝站起身,把大氅披在身上,拉着杜依依,走了出去。
大理寺监牢中基本不曾打扫,又脏又阴冷,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看好他,没有允许,不得外出,这两天就先且只给点水喝。”
雁簪缨听到庆仁帝在门外嘱咐沈长亭。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的意识不清,嘴里喃喃着:“哥,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没了,什么都没了。”
寂静的监牢中,雁簪缨浑身是血,躺在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垛上,除了风声,就只能听见他的呜咽。
“吵死了,别哭了!”沈长亭不耐烦的推开门,坐在他面前的长凳上。他身着暗紫色的蟒服,沈长亭眉眼修长疏朗,鼻梁高挺,宛若润玉。但与他的样貌不符,他身上散发着阴沉狠厉的气质,腰间一把修长的佩刀。
“听你嘴里喊的“哥”,应该是余家长子余书宜?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他在收到余家通敌叛国,女眷流放,男丁行刑的消息是,就死在了那座满是大雪的迦关战场上,连尸体都被雪埋了,找不到了。”
听到这话,雁簪缨的身体狠狠一抖。
雁簪缨怔怔地仰头看他,少年身形瘦弱,脸色苍白,眼里是一片死寂,如涤泥满塘的死水。
沈长亭语气惋惜:“余书宜是我见过很优秀的一位将领,一套残阳剑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敬佩,只可惜,余书宜还是太浮躁了。”
雁簪缨淌着泪,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真是个可怜虫,”沈长亭看着地上崩溃的雁簪缨,深觉没意思,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
往后的几日,沈长亭不知是奉命而为,还是纯属为了找个乐子,总是来陪雁簪缨聊天。不过基本是沈长亭在说,现在有双目无神,呆滞的听着。
沈长亭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余庆雪在搬去冷宫的当晚就疯了,吊死在了冷宫之中。
听说庆仁帝听到这个消息,松了口气,眼里的厌恶不加掩帝,随意摆了摆手,吩咐侍卫把余庆雪的尸体裹块席子,找个地儿埋了。
可怜余庆雪荣华富贵半生,死后连个体面的下葬方法都落不到。
“诺,好不容易给你保下来的。”
沈长亭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雁簪缨身旁的草垛上,把手中拿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他。
雁簪缨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个布包,沈长亭的手就这么举着,半晌,迟迟不伸手接过。
沈长亭胳膊酸的不行,呲牙咧嘴了一阵,雁簪缨才伸手拿过。
雁簪缨手在发抖,哆嗦的掀开白布,里面包着的是一只通体翠绿,成色上品的翡翠玉镯。
雁簪缨把玉镯紧紧搂在了怀里,那是余庆雪生前一直带着的东西。
他没有哭,也哭不出来。那么多的眼泪,这几天也早已流干了。
沈长亭想问他:“很难过吗?”但转念一想,这绝对是句废话。
“为什么帮我?”雁簪缨说了第一句话,他声音沙哑。
沈长亭托着下巴想了想:“我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
雁簪缨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如何拉你?”
沈长亭挑着眉,笑了,意味深长的说:“ 现在不是时机,日后你便知道了。”
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相顾无言。
“我母妃叫余庆雪,他出生于咸安二十七年的腊月十九,那年雪下的晚,十九那天,才下了咸安的第一场冬雪。”雁簪缨突然开口,沈长亭愣了一下,才看向雁簪缨,静静的听着。
先帝喜欢雪,所以听闻余家女婴出生时高兴不已,亲自赐名:庆雪。
说来也是个好兆头,余庆雪快满一岁时,是个丰收年。
[瑞雪兆丰年]
先帝当下就觉得,余庆雪是上天赐来的福星。
“他是我外祖父唯一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后来,她及笈那年,进了宫。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家族,迫不得已,其实不是的。”雁簪缨顿了顿。
“她是一见钟情了,寒山寺外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
沈长亭恍然,当年太子曾出游去过江南的姑苏一带。而当年的太子,便是如今的庆仁帝。
“人都是会变的,”沈长亭顺着雁簪缨的目光看向窗外。
“下雪了。”
“是,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走了,明天我不当值,你……要保重。”沈长亭欲言又止。
雁簪缨的目光盯着昏暗牢房中唯一的一块窗口,并不回答。
沈长亭担心大理寺牢中阴暗寒冷,雁簪缨会受不住,把带来的黑色披风放在一边。
今日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余家男丁行刑,女眷送出城流放的日子。
雁簪缨好似又回到了母妃的身旁,母妃抚摸着他的脸:“阿娘我啊,真的好后悔,亲手把自己送进了这个华丽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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