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溯舟是被管家轻声唤醒的。

　　他睡得昏昏沉沉，在梦里见到了许久都没梦到的父兄。在看到父亲温和的面容时，沈溯舟只是恍惚一瞬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

　　即使是梦境也好，至少，能再次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沈溯舟眼含热泪，他忍了又忍，终于在兄长温柔抚摸他的长发时再也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扑到父亲怀里，攥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好像要把满心的痛苦与委屈都尽数付诸于眼泪。

　　滚烫的泪水浸透父亲衣衫，苦涩又潮湿的咸味透过梦境，将沈溯舟一颗心都笼罩在失去至亲的灭顶悲哀中。

　　还没等他跟父兄好好说说话，沈溯舟只觉得眼前一花，昔日在角斗场里见到过的对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面前，每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灯光亮得晃眼，沈溯舟在明亮的白炽灯里头晕目眩。

　　他咬牙，攥紧了拳头。

　　是他活下来了，不管这些人再如何凶恶，最终都是他活下来了。他能杀死他们一次，难道还会怕再来一次吗！

　　“......小先生，醒一醒。”

　　就在沈溯舟朝着那些人凶猛地扑上去时，有慈和声音远远传来，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扒住的小舟，将沈溯舟从光怪陆离的梦中唤醒。

　　沈溯舟骤然睁开眼睛，在睁眼的瞬间弹身而起猛地缩到大床中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双手紧紧扣住膝盖，被简单固定的手腕传来尖锐疼痛，沈溯舟却像是察觉不到痛一般，任由艳丽的血色渐渐洇透白色的绷带，晕出大片大片的红。

　　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满眼都是警惕地注视着房间内所有的人。

　　管家对上沈溯舟的视线时不由得一怔。

　　那双眼里好像困着沉痛的哭声和绝望的惨叫，丝毫没有十七八岁年轻人本该有的单纯快活，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探知他的遭遇，也忍不住地想去心疼他。

　　管家见沈溯舟手上的血已经浸透了绷带，知道这时候要尽快安抚他才行，老人看出来沈溯舟有些过度警惕了，猜到他或许是做了噩梦还没完全清醒，便配合地往后退了两步。

　　管家抬起手向沈溯舟展示手里没有拿任何能够伤害到他的东西，又尽力放柔了声音：“小先生别怕，我是陆洄光的管家，我姓林。是陆洄光带你回来的，你还记得吗？这是陆洄光的家里，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林管家的声音里带着独属于老人的看过时事变迁，经历过时移世易后特有的从容，在他的安抚下，沈溯舟这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再被卖进那个恐怖又恶心的角斗场，他攀上了陆洄光，他再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了。

　　沈溯舟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后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放松了些许。

　　神智清醒后，沈溯舟慢慢察觉到了自己的手腕正剧烈疼痛着，他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

　　林管家见状忙是回身招呼远远等在门口的家庭医生：“先生说今天意外触发了羁押环，快给小先生看看。”

　　在床上处理伤口有些失礼，沈溯舟蹭到床边，赤上踏在地上毛茸茸的地毯来到门口小桌前坐下，对着一身白衬衫的年轻医生礼貌笑笑：“麻烦您了。”

　　医生摆摆手，从带来的医药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沈溯舟眸光微变。

　　这是卸环器，专门用来解除羁押环的东西，据沈溯舟所知，只有拍卖场的中层负责人手里才会存放，一个家庭医生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医生见沈溯舟眼神不对，他笑着冲沈溯舟晃了晃卸环器：“陆总吩咐人送回来的。”

　　沈溯舟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唇：“谢谢。”

　　医生托住沈溯舟的小臂，把卸环器卡在羁押环上轻轻一捏，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羁押环上那枚浅蓝色的晶体快速闪烁了两下后缓缓熄灭。

　　医生把取下的羁押环随手丢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层层绷带，仔细检查过沈溯舟手腕上的伤后医生满脸严肃抬头：“陆总该直接带你去医院才对，怎么能带回家里来呢？”

　　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麻利地取出需要的工具：“我会给你重新固定骨头，要上一个小夹板，这几个月不能有剧烈活动，得好好养一养。”

　　沈溯舟久病成医，闻言没多问什么，只是轻声应了，反倒是林管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得多久才能康复？能恢复到没受伤时的程度吗？”

　　老人一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身上白衬衫一尘不染，端的一派优雅模样。他能在陆洄光身边工作，身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已经相当高了，这时候却像个关心子侄辈的普通老人般喋喋不休追问着。

　　医生似乎也习惯了老人如此做派，一边帮沈溯舟处理伤口一边把恢复期间要注意的事情一条条说给林管家听，最后还编辑了一份电子版发给林管家这才算完。

　　送走了医生，林管家监督着沈溯舟喝了水后才去更换方才在沈溯舟情绪失控时被染上血迹的床品，沈溯舟本想帮忙，却被管家以不好好养伤的名义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顿，只好乖乖坐在桌边，捧着水杯看着老人动作麻利地更换床品。

　　管家知道沈溯舟目前没心思多说什么，换完就离开了房间，让沈溯舟能够好好休息。

　　沈溯舟垂眸看着被重新处理过的手腕，为了方便换药，夹板外没有再用太多弹力绷带固定。他勾了勾唇，沈溯舟是明白的，这么严重的伤口根本不可能再恢复到曾经的模样，再好的药也只能尽力保住他的手腕不会废掉罢了。

　　他轻轻握拳，指尖动作虽有些凝滞，却也没有什么异常，这就足够了。

　　能够逃出曾经的噩梦，又有了报仇的希望，还没有真的落下残疾，这对于曾经的沈溯舟来说就已经是不敢想的痴妄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溯舟这么想着，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