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初雨

蓝绿色的天空，热烫烫的阳光，突如其来暴雨后潮湿的街道。火车疾驰鸣笛而过，轻轨荡过楼层，如同雨后梦境一般从树荫漏下光，山后飘荡的白云，构成了宋亚轩的这五年。

山城的初夏多雨，宋亚轩还是无法习惯这时节湿漉漉的感觉。发丝沾染着潮意。他漫长的青春期，在异乡的雨季，被淋了个透湿。

山沟沟里的大学城，坐落着艺术院校，学生专属画室。

窗户赤喇喇敞开，白纱镂空窗帘被风吹成飘逸的形状，满室透绿。

天空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屋内画架林立，最中央坐着一个白衬衫少年，捏着短短一节铅笔头，在画布上认真描摹。室内飘浮着悠扬的旋律，播放器显示屏跳跃着鲜红色的数码数字，推动时间向前行进，《蒲公英的约定》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亚轩，这周末还是要回家探望爷爷吗？"

张真源闯进屋内，满屋的遗憾唯美氛围铺面袭来，他也没打算融入进去，自顾自喊了一嗓子，朝气蓬勃。

宋亚轩听不见，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名指小心翼翼剐蹭着铅笔印记，将过于锐利的笔触抹平。

啪嗒一声，白炽灯骤然亮起，照得画室莹莹一片。

宋亚轩的视野变亮，才抬起头四处张望，清秀的脸庞泛上迷茫，直到看见门口处的张真源。

张真源搬了个凳子，自顾自坐在画架旁边，并没有着急开口说话。

宋亚轩放下铅笔，摸索着拿起助听器，挂在耳边，还没开口询问，就被张真源抢先一步。

“我说，你这周末还是要回家探望爷爷吗？"

张真源活泼跳脱的声线传入耳膜，带着一贯的憨憨气息。

宋亚轩抿了抿嘴唇。

“是啊，每个月末都会回去看看的。”

“你找我不是因为这个事情吧？”

宋亚轩微微扬起眉毛，漂亮的扇形双眼皮懒懒掀起，眼头圆圆的，整体看上去是小鱼的形状，但笑起来又弯弯的，灵气十足。

宛若六月底的细雨洇透眉眼。

张真源一愣，扬起大大的笑容，眼尾嘴角尖尖勾起。

"还是瞒不过你。”

张真源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勾了勾手指，眼睛里闪着极其聪明的光，压低声音。

“我听小道消息说，每个学院会有两个去北京当交换生的名额，按照这两年的综合成绩排名。”

“咱们一起去吧。”

张真源狭长的瑞凤眼呈现出向上挑起的笑意，琥珀色的瞳孔跳跃着细碎的，期待的光芒。

不合时宜的，宋亚轩此刻却忽然想起来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少年有着一双圆润深邃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漂亮。

他和那个人，还有一个没有兑现的约定。

“好。”

张真源听见宋亚轩这么说，望着眼前年轻貌美的脸庞，出了神。

张真源是在开学当天遇到的宋亚轩。

他们的大学城，说得现实一点，其实就是建在山沟沟里，遍地都是偏僻的角落。

张真源见到宋亚轩的时候，他正被人围堵在监控死角，一条黄桷树围困的小道。

“你们干嘛呢？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我报警了啊！”

想来张真源的专业课极为用功，喊个见义勇为的话都是胸腔共鸣自带混响。那几个小混混本身也心虚，倒是撒腿就跑了。

“你没事吧？”

张真源连忙凑上前去，忧心地看着少年肩背上沾染的的灰尘印记，见人不讲话，上手拍了拍。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清澈的，有些惊恐的眼睛。

“谢谢你。”

清朗悦耳的声音，乒呤乓啷作响。宋亚轩指着地上被踩碎的助听器，腼腆地笑了笑。

那一刻张真源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义务保护宋亚轩。

宋亚轩本不就是个清冷的性子，被张真源关怀多了，也就愿意告诉他。

关于他的故事。

宋亚轩是山东来的，爸要结婚，把他扔到了前往重庆的绿皮火车，二十多小时的硬座，吃了他妈的闭门羹。

这夫妻俩最后的良心，是为宋亚轩办好了转学手续。

高二哪还有什么转校生，宋亚轩又不爱说话，天天就喜欢画些乱七八糟的，就这样在班里被欺负了。

然后有个人保护了他，义无反顾和他站在了一起。他们一起度过了少年时光，在那个人家里，吃着他爷爷做的饭，相约考上北京，去大城市看看。

那个时候宋亚轩还没有变聋。

有一天他消失了，在宋亚轩成为聋子的第二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问了那个人的爷爷，爷爷哆嗦着点上烟，说那孩子捡回来才六岁，怎么就这么无情，说走就走。

宋亚轩不相信那个人会这么无情，于是考上了重庆的美术院校，守着山城，守着他的家人。

再详细的，宋亚轩没有多说。

怎么就变聋了呢？怎么就会被小混混找上呢？

宋亚轩只是摇摇头，一笑而过。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张真源总是忘记。

好像是……刘耀文。

绕过杂乱无章的老旧居民区，沿着肆无忌惮生长的百年老树，破旧居民楼里最不起眼的一间，透着温暖明亮的光芒。

“爷爷！我回来了！”

“么儿回来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我跟着手机上的教程，学会了你们那边的蒸馒头，娃儿一定要尝一尝。”

宋亚轩放下背包，笑着挽起衣袖，去厨房里帮忙端菜。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宋亚轩收好书包，赶着坐轻轨回学校。

“亚轩，这些你拿着。”

爷爷手里哆哆嗦嗦捏着一沓纸币，皱皱巴巴的，往宋亚轩口袋里塞。

“爷爷，不用，我有钱。”

宋亚轩连连推辞，却在听到苍老浑浊的声音后，停了动作。

“就当是我这把老骨头，替耀文赎罪吧。”

此时此刻，电视机里忽然传来播报的财经新闻。

“据悉，刘氏集团长子刘耀文将于今日回国，疑似为继承家业做准备。刘氏集团总部设于北京，旗下……”

轰隆一声，哗啦啦而下，重庆再次迎来了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