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无羡回到记忆中，再一次把那段经历播放。这一次他用心去感受，把魏无羡和他的感受都融在一起。

　　半晌，夜无羡被正午的热辣太阳刺了眼，才缓缓从伤痛之中走出来。

　　他眼眶红润，心中尽是委屈和不甘，还有更多的不解。

　　凭什么，我救你们的时候你们觉得大家是同僚理所应当，危险一过让我再次无条件付出我不愿意就是想与你们为敌？

　　凭什么，我的鬼道在和你们一起奋战的时候就是救世之神，战争平息用不上我的时候我就是邪魔外道？

　　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就因为最后没有让你们如愿，我就成了世界的祸害？

　　真的好委屈啊！

　　吸了吸鼻子，从安静沉默中，夜无羡把委屈说出口：“你们说我与温家勾结，拥护温氏余孽，你们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护着他们？”

　　蓝启仁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再打断他，就听他说。

　　“温宁，为了帮我救出江澄，帮我们把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尸骨收敛，得罪的温家。”他声音隐隐颤抖，“还在我和江澄被追杀的时候，让温情收留我们。”

　　“江澄被化了丹，是温情帮我把金丹剖出来，换给了他，才有他如今的修为。我知道当初是他引开追兵才被化丹，可我为他剖丹的时候就不是带着亏欠，而是情。从小长大的情份。我感恩江家养育，感恩他曾经维护；也因为感恩，所以我事事都想为他们做。”

　　“剖、剖丹？”蓝忘机难得失态。他曾想过是修为有损，却没想到是这样。

　　那他曾经说他与鬼物为伍，还有那些质问的话，可想而知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是啊，谁会愿意被世人唾骂，骂自己没教养，骂自己邪魔外道。

　　谁又愿意被人人喊打，躲在全是凶尸鬼雾，没有阳光的阴暗尸山。

　　夜无羡从未见过蓝忘机如此崩溃的表情，有些心疼。

　　他微微笑道：“是啊。因为江澄被化了丹，他自暴自弃，我把我的金丹给了他，后来被温晁丢进了乱葬岗。三个多月，与鬼物凶尸为伍，与它们常伴，从他们的恶口之下苟活。”

　　“若不是我命大，或许后来就不会有你们称之为‘夷陵老祖’的魏无羡，射日之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他说着说着，就和自己和解了，“或许我讲一句自大的话，若是没有我那无数的凶尸大军，射日之征，你们百家一定会输！”

　　温家百年世家，且功法了得，家族中都是天赋极高的修士。光是在琅琊那一战，没有“魏无羡”的凶尸大军打头阵，金家就已经覆灭了。后来蓝家和“魏无羡”及时赶到，才保住一小半人的性命。

　　打上不夜天时，百家已经损失惨重，人数都能数得过来了。除了几个嫡系和家主，其他都已死在温家修士的刀下。

　　最后靠着“魏无羡”的两个法宝，生生扭转战局，逼近炎阳殿。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当时孟瑶一时得手杀了温若寒，温家剩下的修士长老众多，还不一定拿得掉这个庞然大物。

　　他们从来就不知道“魏无羡”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消失几个月后，修成鬼道。

　　有人说他就是为了修炼这些邪术才消失的，没想到是他把自己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他们自己，恐怕在失去金丹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方向。要是被扔进乱葬岗，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一天。

　　“魏无羡”是怎么活下来的？

　　蓝忘机瘫在地上，翩翩公子的形象已然全无。夜无羡知道他现在肯定十分愧疚难过，自己也有些不忍心，可今天这些话一定要说。先说给蓝家，再说给那些污蔑他的人听。信不信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说了。

　　“魏婴......”蓝启仁声音有些干涩，“你说的，可是真的？”

　　夜无羡道：“拿这些东西骗你们，有意义吗？”

　　这一刻，蓝氏好像十分安静，安静到连风吹过都听见了它的声音。那树叶飘落的细微响声，在所有人耳里都那么的明显。

　　微风拂过夜无羡的发，让他把情绪控制住。

　　这些往事，忽然想起来的那一瞬心痛，诉说了以后就像是在感叹别人的事一样。

　　难怪阿姐曾说：“如今让你哭的事，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笑着说出来。”

　　蓝家人继续沉默无声，只有蓝忘机那不平稳的呼吸，隐隐显于耳边。

　　“你们道听途说，说是因为我江家被害灭门。可你们知道吗，那天，我被虞紫鸢打了好几个紫电鞭子。”他抖了抖，想起了鞭子的痛感，“虽然不致命，却十分痛苦。甚至在王灵娇说要我一只手谢罪，虞紫鸢也准备照做。那时候我还想，如果用一只手来换江家安宁，那我也不亏了。可是，在听到王灵娇说要把莲花坞改成温氏监察寮时，虞紫鸢怒了，动手打了王灵娇，双方才开始厮杀。”

　　“而且，王灵娇进江家时，第一个找的也不是我。”

　　那时候王灵娇拿着一个师弟的风筝进门，到处打量莲花坞里的一切，还指指点点。

　　明明主要原因不是“魏无羡”，可在场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江晚吟和他，又有谁会帮他澄清呢？

　　说不定，那些说他害江家灭门的流言就是从江晚吟那里传出来的。

　　他不是前世的魏无羡了，他是魏无羡和天庭小殿下的结合。魏无羡盲目信任的人，在他这里都要被怀疑筛选，所以，最终结果只有江晚吟本人放出的流言。

　　在那个时候，或许是为了留住他，让别人都不敢收他吧！

　　与梵捏了捏夜无羡的手，默默地给他鼓励和安慰。他对与梵欣慰的笑了笑，还见到他脸上的心疼。

　　伸手戳了戳与梵的脸，夜无羡继续说：“你们所有人都不了解事情的最初始和过程真相，就凭一张嘴和怀疑就把我定住了，我那时就算解释你们也觉得我在狡辩。所以我那个时候不说，不爱说，不想说。难道就因为我不会示弱，不会哭，看着很坚强厉害，所以就肆无忌惮的给我泼脏水吗？”

　　“从江家灭门，所有人都说是我害的开始，到我消失修鬼道，然后大战，让我交出阴虎符，一件一件，若是你们真的有心想了解事实，就会发现其实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拿某件宝物拿不到，然后一次次给我设局。百凤山金子勋挑衅辱骂、我为报恩救温宁出走乱葬岗、金小公子满月的鸿门宴，甚至还没到‘宴’，在半路我就被截杀了。最后误伤，都是我的的错。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好好的在山上待着，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算计我，还不允许我反驳反击了呢？”

　　“你们所谓的名门世家，就是这样的吗？还自称仙门，你们可知你们连玄门的边缘都没碰到，还仙门，别辱没了‘仙门’这两个字。邪魔外道？是不害人的邪魔外道可怕，还是贪婪无度、随意害人的人可怕？你们所追随的金光善，他做了多少龌龊勾当，你们还趋之若鹜，真是佩服。我还不屑与你们这些心黑的世家为伍呢！”

　　夜无羡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难过，倒有些嘲笑起来。

　　金光善什么人，玄门百家谁不知？一个风流成性，处处留情的浪荡子，私生子众多不管不养。都是知道的，因为他是金光善，所以众人都巴结他，为他的道德沦丧找合理的借口。

　　只是可惜当初的魏无羡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能让别人畏惧。他倒是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实力，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没有办法抵抗所有真正心思不正的人。最后的结局也就是这般惨烈，带着冤屈死了一次，还被人以恶鬼邪神的名义召唤回来。

　　蓝启仁沉着脸，不知道听进去了没，会不会相信他所说的。但夜无羡不在意，别人相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给发泄出来。

　　就算再孤单，他也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团子陪着他。

　　瞄到小汤圆的眼神正盯着失神的蓝曦臣，夜无羡冷笑道：“泽芜君，说起来......别人觉得我心性大变还有你不少功劳呢！”

　　他没有亲耳听见蓝曦臣说他什么，可路过夷陵街上，那些修士议论，说那次从金陵台离开后，泽芜君就说他心性大变。泽芜君都这么说了，别人岂不是都这么认为了？

　　“我......”蓝曦臣艰难道，“我不知道......”

　　“蓝家家规，不可背后议论他人，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说的对吧？”

　　“是。”蓝曦臣闭眼。

　　夜无羡：“家主带头议论他人，不顾真相歪曲评论，导致别人因你一句话又背上了一个恶名。泽芜君，如今，你作何感想呢？”

　　蓝曦臣呼吸都有些艰难了，他说：“是我的错......”

　　小汤圆愤愤道：“父君你怎么能诬赖舅舅呢？娘亲生气的时候，都是舅舅帮你哄好的！”

　　小汤圆不是与梵，不懂那么多，也不会思虑太多。听到自家父亲也跟别人一起欺负过舅舅，她也不乐意了，心中还想着回天界后让娘亲狠狠地罚他，让他三个月不许进家门！

　　蓝曦臣看着小团子，她即委屈又失望，心脏像是被人捅了几刀。在听到她说娘亲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的悸动，就要破土而出了。

　　“你娘亲......她会原谅我吗？”蓝曦臣声音沙哑地问。

　　与梵拦下汤圆的话头，对他说：“知错便改，忌讳再犯。娘亲若是没有原谅你，就不会有我们。如果真的觉得愧疚，就和舅舅道歉，抄十万遍家规。”

　　夜无羡眼睛都瞪大了，心想着小孩都玩这么大吗？蓝家可是四千多条家规，十万遍要抄到什么时候？

　　“好。”蓝曦臣总算有些释然，“十万遍家规，我从今天开始。但是......”

　　他转身向夜无羡，对着他真诚地磕了一个响头：“是我之过，随意评价，让你受难了。”

　　夜无羡忽然热泪盈眶，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道歉，感到难得和珍贵啊！

　　他有些不自在的退了两步，说：“我、我原谅你了。”魏无羡也原谅你了，他本来就不是非要计较个你死我活的人。

　　“谢谢......”蓝曦臣起身。

　　小汤圆跑上前抱着他，说：“父君，错了就是错了，以后记得不要再犯哦～”

　　蓝曦臣突然觉得好安慰啊，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好。”

　　抱完小汤圆，蓝曦臣才真正的仔细观察哥哥与梵。他与“魏无羡”真的太像了，八九分的样貌，七分的神似。

　　要说不是亲戚，谁都不会相信。

　　他问与梵：“你和母亲比较像吗？”

　　与梵大方的走向他：“我和娘亲舅舅最是相似。而且，舅舅和娘亲更加相似。”

　　蓝曦臣看夜无羡，想从他那里找到他未来夫人的影子。

　　与梵轻轻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父亲，记住我说的话，不要相信那些看起来很弱小的人。”

　　蓝曦臣的感动变成疑惑：“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与梵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