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烁每天要打很多份工。

从睁眼开始，先帮家里把开店前的准备工作做好，买菜、摆蜡像、出摊、端盘子、送外卖；然后再跟着谢哥去不同的地方商演，跳一场三百，但一般一天也就一两场，一周里不一定每天都有演出；没有演出的时候陈烁白天就去洗车，因为没办法固定每天都去，所以没有底薪，洗一辆车提成5块，一天洗30辆车也就150块；除此以外空闲的时间里，陈烁就做各种杂七杂八的零工。

每天从睁眼到睡觉，陈烁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过。但陈烁还是能在各种打工的时间间隙里，抽出很多的时间来练舞。饭馆里的每一块地板都承受过陈烁因为还没练成的大招而摔倒的重量，每一尊蜡像都被陈烁当做健身器材搬来搬去，家里的每一束光都曾照亮过陈烁练习的身影。

陈烁从来没觉得自己很辛苦或者觉得命运对自己太苛刻。每天回到家，看着腊味馆里舅舅做的蜡像，拖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和放在桌上妈妈给自己和舅舅做的宵夜时，陈烁就觉得生活很幸福、很快乐。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承载着他的家人、他的爱和他的梦想，所以陈烁觉得为了这个家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意义。

陈烁认识顾魏以后，本就匆忙的生活里突然又被塞了两个更加重要的安排。

一个是，在认识顾魏的几天前，以前没能被选拔上的舞团突然联系他让他去给队里的舞者做替身走位；另一个是，在偶尔很晚的夜里，顾魏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只是让陈烁去做个代驾，有时会叫上陈烁去吃个宵夜。

陈烁很多时候都不太懂顾魏，像他从酒吧里接到顾魏的时候，顾魏会趴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些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陈烁侧一侧头就能看到顾魏半眯着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陈烁觉得这样趴在他身上的顾魏并不开心，但陈烁不太懂顾魏为什么会不开心。陈烁要是多看两眼，顾魏就会拿有些冰的手指戳一戳陈烁的脖子，说小孩子别乱看。陈烁说自己不小了，顾魏就会说在我面前不是小孩是什么。

陈烁也不知道顾魏多大，总归是比自己大的，但在陈烁心里又觉得，要不是顾魏总穿有些板正的衣服，大概也没人会觉得顾魏比他大。

除了变得更忙碌了一点，陈烁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每天洗车店关门以后，陈烁总自己在店里坐一会儿，习惯了等一等，看顾魏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陈烁最喜欢顾魏有时候心血来潮，车丢给他开，也不管陈烁带他去哪里。顾魏要是想吃东西，陈烁就带顾魏去深夜还开着的馄饨店，给顾魏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顾魏不怎么吃东西，但也会咬两口，然后拿着勺子喝两口汤，支着手臂看陈烁，问陈烁这两天都练了些什么动作。

顾魏也并不太懂陈烁，什么头转肘抛，顾魏以前连听都没听过，陈烁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单手倒立起来的时候，顾魏张了张嘴，感叹了一句，少年好腰。但陈烁说起跳舞时整个人都特别生动，眼睛眨巴眨巴的，平时没那么灵活的嘴巴也可以不停地讲上好一阵，然后拿着手机递给顾魏看。像刚去捡了根骨头回来的小狗，等着主人表扬。

顾魏就会拍拍巴掌，撑着下巴说一句，这么厉害呢。说完顾魏就会看到陈烁耳朵先红起来，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低头再悄悄地笑一下。

陈烁太生机勃勃了，一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上十五个小时，等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一身干劲，脸上还能露出没什么杂质的笑容。

顾魏没怎么见过这种人，好像光是看着陈烁这样生机勃勃地面对这个对他并不怎么友善的世界，就能让他从陈烁身上汲取到一些温暖一样。

实际上顾魏并不总是叫陈烁，他不知道陈烁为什么总随叫随到，他也没兴趣知道。他自己喜欢男人，并不想把陈烁划归到他捕猎的对象里，或者给陈烁一些什么不太明确的暗示。

顾魏只是在，觉得这个世界太没意思的时候，很想要看到像颗太阳一样努力散发着光用力生活的陈烁。

顾魏在医院看到陈烁的时候，陈烁正站在自助查询机前，拿手机扫二维码。

“陈烁。”顾魏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上前拍了拍陈烁的肩膀，“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在医院？”

顾魏晚上值夜班，口罩还戴在脸上，身上穿着件白大褂。

“顾....顾魏？”

陈烁并不知道顾魏从事什么职业，在看着顾魏口罩上面露出的那双比任何人都好看的眼睛，迟疑了两秒才叫出了顾魏的名字。

以前陈烁不太好意思直接叫顾魏的名字，总觉得他和顾魏之间差着点什么，直接叫顾魏的名字显得不太礼貌。但顾魏在被陈烁叫了顾哥、顾先生、魏哥以后，强制要求陈烁只能叫他的名字。

“生病了？”顾魏摘了口罩，打量了陈烁两眼，没看出人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陈烁像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还没开口脑袋先低了下去，旁边的自助机器上却在这时显示打印完成，报告完整地摆在机器上。

顾魏没征求陈烁的意见，自己把报告拿起来看了两眼。报告上面写着名字和出生年月，顾魏看了眼1997年，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下，小朋友是真的小。

“脚伤了？”

“没....”

陈烁还低着头，像做错了事，顾魏倒觉得有点好笑，把报告递到陈烁的手上。

“我这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这么怕我？”

“不是.....”陈烁摇摇头，又很快垂下眼睛，“脚扭了一下，我觉得没什么事，但教练非要叫我来医院看看。”

“你这脚真的扭了，你教练不陪着你来，这是真关心你还是怕你受伤了讹他？”

“不....不是，他送我来的，我觉得没事，就让教练先回去了。”

顾魏看着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陈烁，把更多的话收了回去，只问道“走得动吗？”

“能走！”陈烁说话依然活力满满的，顾魏笑了下，把报告递到陈烁的手上，说道，“走吧，我给你处理一下，骨头没事。”

看过片子，顾魏确认陈烁的脚没什么大问题，估计是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扭了，又没注意休养，蜂窝组织有些发炎。顾魏就给陈烁开了点消炎的药，又去配了点医院专门治跌打损伤的敷料。

顾魏站在那儿配药的时候，陈烁小声地问道，“你是医生啊？”

“怎么，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之前不知道，”陈烁看着顾魏带着手套穿着白大褂，又补了一句，“但现在看着，又觉得很像医生了。”

但陈烁没说，顾魏看起来特别矜贵，他以前也琢磨过顾魏是干什么工作的，虽然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陈烁总觉得顾魏一定是做什么高大上的工作的，和他的生活完全沾不上边那种。

顾魏啧了一声，伸手戳了下陈烁的腿，“放上面去，给你敷药。”

“啊？”陈烁反倒把那只受伤的腿往后缩了缩，“我....要不我自己敷吧。”

顾魏被陈烁弄得一愣，“怎么，还真不相信我是医生。”

“不....不是....”陈烁挠了挠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觉得.....你的手不该用来给我敷药。”

陈烁还有那么点理智，没把真心话说出来。顾魏的手特别好看，陈烁觉得即使是医生，顾魏那双手也该是拿手术刀，而不是摸到自己肿得有些难看的脚踝给自己上药。

顾魏看着脸上变来变去的陈烁，没什么耐心，伸手把人按到椅子上，盯着陈烁把脚放到处理台上。

顾魏转过身去拿酒精的时候，陈烁低下头偷偷笑了下，和自己猜测过的很多很多的职业都不一样，顾魏是医生，是在做着他也能接触和了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