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隋玉来了,谢妄急匆匆赶回璟瑄殿。远远的,他就看到隋玉坐在地上,仰着头,同那位异族王子说着什么。后者有些惊讶的瞪着眼,唇也微微张着,片刻后,他抿唇笑笑,朝着隋玉,伸出一只手。
谢妄眸色沉沉,疾步上前。他再自然不过的晃进两人之间的空隙,蹲下身,与坐着的隋玉对视。对上隋玉委屈的眼,谢妄的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很轻,很痒。只是一瞬,根本没来得及被他抓住。
“阿玉。”谢妄弯唇,眼中是隋玉最为熟悉的温柔笑意。
但是此刻,隋玉并没有因为谢妄的一句呼唤就老实了,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从前他还觉得谢妄是个身无分文的小可怜,母亲给他的银子,他都分了三分之二给谢妄买这买那,现在他发现自己认知有误。
隋玉倒是想无所顾忌的对着谢妄发脾气,但是仔细一想,根本就是他没有仔细问问。或许从前谢妄从前说被压榨了,只如今他已长大,也有自己的筹谋算计……
[宿主,你在为自己的无知找借口。]
谢妄只是看着隋玉,他很淡的与亓官栀交换了个眼神,看到隋玉可怜巴巴抓着腰间的荷包,谢妄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阿玉,我错了。”谢妄抓着他的手,叫隋玉去摸自己的脸,“我不该瞒你的,我没有跟南楚人玩的很好,我答应了你的。”
他很少说这样长的话,并且每个字每句话,都在给隋玉解释。
隋玉本来就对他生不起气来,现在更是没法子说什么了。他发现,谢妄真的很懂自己——小时候隋玉总夸谢妄很漂亮,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之后谢妄就总是用他的脸,他的笑,去哄难过的,委屈的,生气的隋玉。
隋玉哼了一声,捏了捏谢妄的脸,“这次就原谅你。”
“阿玉真好。”谢妄笑着蹭了蹭他的手心,他眉眼弯弯,近乎贪婪的嗅着只属于隋玉的气息。
身后的亓官栀倒是颇为诧异的看着这位有两副面孔的中州皇子,对着他就冷着一张脸,冷漠无情又残忍。眼下又是这样的…温柔?亓官栀只觉得,这位七皇子对眼前人绝对掌控的姿态,绝不似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他拒绝亓官栀的靠近,用亲昵的举止言谈告诉他,隋玉跟他才是最要好的。而他亓官栀,不过是隋玉善心大发救下来的小猫小狗。
这般姿态,委实叫他心惊。
亓官栀生疏的行了个南楚的礼,悄声离去。既察觉到暗涌的浪潮,再待下去,再待下去,绝非明智之举。同谢妄合作的这些时日,足够他认清这是个什么人——
面上纯良无害,乃至柔弱可欺。实则与中州那位稳坐钓鱼台的冷血帝王如出一辙。
或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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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有自己的小金库?”隋玉咬着甜口点心,没打算管崽的生意经,只开口追问,“那你怎么不去太学了?”
“…父皇说,我的年岁可以去六部历练了,这些时日,便是在忙这些。”谢妄盯着隋玉看了又看,他轻蹙眉头,叹道,“阿玉,你瘦了。”
“还成吧…”隋玉的思绪转瞬跳跃起来,他慢吞吞啃咬着点心,胡乱问了句,“皇上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你?”
不是说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吗?这么些年来,皇帝把谢妄丢在后宫不管不顾,怎么好端端的,要让谢妄去六部任职。
谢妄摩挲着茶杯,轻声道,“不知。帝王之心,不可捉摸。”
隋玉觉得这话很怪,就不像是谢妄能说出来的。他盯着谢妄看了又看,怎么看,都是他熟悉的那个谢妄。但他就是觉得,谢妄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很微妙。
“阿玉,”谢妄伸出手,温热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隋玉的脸颊,“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隋玉顺势握住他的手,他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被对方摸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是不是瑞王又跟你说了什么?”
瑞王?
谢妄垂眸,想起那被吓得两股颤颤,几近昏厥的瑞王。殷红的唇浅浅勾起,却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
他盯着隋玉的眼,像是在克制着什么,轻缓的一下下揉捏着隋玉白皙的手指。
隋玉眼中的崽敏感又脆弱,更是个缺爱的。他爱怜的摸了摸谢妄绸缎似的长发,又羡慕道,“那你以后就从太学结业了?毕业试也不去了?”
谢妄洞悉他的心思,眼角弯着,“是,阿玉要随我走吗?”
他笑起来,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隋玉很难不被蛊到,他一把抱住谢妄的手,眨巴着那双盛满了璀璨笑意的眼眸。
“菜菜,求求,带带。”
谢妄被逗的笑起来,他反手,手指一根根穿入隋玉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他带着笑,下巴蹭着两人交扣的手,“我会永远带着阿玉的。”
从隋玉一头闯入,就没办法再回头了。谢妄容许他进入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生活。初时他觉得有趣,可现在,谢妄发现,他不想让隋玉离开了。
那就不要离开了,谢妄弯着唇想,横竖,他能永远留住隋玉的。
隋玉喜欢他的皮囊,那这副皮相对谢妄来说,就是极好的诱捕器;隋玉怜惜他的过往,谢妄就会让隋玉一点点知晓,那些隐匿着的真相;隋玉在他左右,谢妄被他左右。
这些都不要紧,他会让隋玉心甘情愿,只为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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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玉,巧遇。”
拢着袖袍正要上马车的隋玉被这么一喊,只能老实的站回原地,行礼问好。
“王爷安好。”
“今日也是来看七弟的?”靖王瞧着他,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也是,这样大的事儿…”
他话中竟是未尽之语,抛下这么个引人遐想的钩子,很快就收了话头。
“原想着求个父皇给了恩典,奈何你与七弟关系匪浅。”靖王极为遗憾的叹了这么句,又失言般无奈一笑,“瞧见你话便多了些,你可莫要嫌我。”
“臣不敢。”隋玉拱了拱手,脸上连个笑模样都瞧不出——也难怪他这般,任凭谁小时候英雄救美被拦下,还听到一番冠冕堂皇的不详论,都会心生嫌隙。
靖王这样一个极擅谈判,心思缜密的,对上隋玉,次次铩羽而归。
分明隋玉是个最和善不过的性子,对着谁都能露出个笑模样,偏生在他面前…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王爷。”随侍担忧耽误了时辰,匆忙上前来提醒。
靖王也不想叫隋玉过于拘束,他总是不愿意他为难的。
于是靖王笑了笑,“父皇传召,不敢耽搁。下回…罢了。”
他理了理月白锦袍之上的褶皱,眉眼俱带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他迈开步子,缓缓踏入皇宫。
“…公子,”青黛看得出自家公子不喜靖王,只碍于礼法规矩,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说这些,“今日夫人做了枣糕,放了多多的红糖呢!”
“那敢情好啊!”隋玉顷刻满血复活,他踏上马车,抱着手臂靠坐着。
[宿主,靖王得罪你了?]
002不明白,靖王也不是宿主嘴里那些个垃圾烂人攻,怎么就这么不招宿主待见呢?
前一个瑞王说话难听归难听,宿主也只是刺一刺他,并没有把这等人物放在心上。唯独这个靖王,宿主在他面前都不笑了。
要知道,他们家宿主最喜欢笑着骂人了!
“…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隋玉打了个哈欠,发觉自己好久都没有摸鱼了,“唔…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就逃个课。给夫子带来一点点,小小的震撼。”
[我有六个点要说!]
“我逃课月试也能名列前茅,夫子总会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
[嘿嘿,宿主,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隋玉微微一顿,忽地开口,“小二,你对每个宿主都这样?”
[没有诶,你是我第一个宿主来着……]
隋玉,“……?”
“那你之前说……”
[001说适当的夸张只是一种手法,它只教一遍。]
[况且我还是很靠谱的好吧!你上哪里找我这么可爱的系统鸭!]
“我今晚就让厨房煲老鸭汤。”隋玉咬牙闭眼,“你不许再流口水了!!!”
[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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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站在宣政殿前,候着景德帝的传唤。
他白衣猎猎,站在寒意未散的春风中,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正人君子模样,只唇边带着浅浅的弧度,显得整个人都格外好相处。
德全恭敬的将其请进去,对他这副打扮已然习惯。
“儿臣…”靖王带着笑正要行礼,瞥见立在一旁的谢妄,他眉心蹙了下,很快舒展,“儿臣给父皇请安。”
景德帝正垂眸看着御桌之上棋局,闻言,也只是抬了下手。
靖王站在原地,恭顺的等着父皇的吩咐。一道带着恶质的视线落在身上,靖王侧目看去。
谢妄殷红薄唇勾起,那双桃花眼中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他的唇动了动,眼中的恶劣残忍几乎要将靖王吞没。
靖王咬破了舌尖,叫自己保持清醒。此刻他正在宣政殿,若在父皇面前失仪,亦或是当着帝王的面打碎兄友弟恭的表象…
这样的后果,靖王承担不起。
谢妄兴致缺缺,掩唇闷咳,“时辰不早了,儿臣告退。”
他甚至连敷衍都不愿意,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去。这般模样,同隋玉面前那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大相径庭。
靖王却是不敢效仿,他跪在地上,唯恐帝王迁怒。
皇子与皇子,终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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