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沈不酌半睁着眼,右手摸上胸口。手中传来绸缎的滑感,沈不酌摸了半天,依旧没摸出口袋,不耐烦地睁开眼,望着完全陌生的屋顶,沈不酌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从衣襟暗袋里掏出小瓶子,伸手一倒,却倒不出一粒药丸。不应该啊……我明明记得还有一多半?算了,问题不大。沈不酌简单打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物,脸上挂起得体的笑,迈着小碎步去正房寻封晓间。天际略有金黄洒落,橘红与橘黄交缠,墨蓝与浅蓝起舞。感受空中拂来的微微凉风,沈不酌享受着清晨小鸟的脆鸣,略显烦闷的心被瞬间抚平。敲了敲正房的门,他唤了一声:“封夫人,我……奴婢来了。”得到回应后,沈不酌进门,望着眼前的两道身影,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如果没有看错,躺在封晓间身旁的那人,就是昨日佛堂所见,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她们……昨晚一起睡的?沈不酌的大脑就像被灌了几斤假酒,一片混乱。好在,不久后小桃就来救他于水火。那女子见两位忠实的婢女都已到场,率先抢了她们的活儿,替封晓间更衣洗漱,闹得小桃和沈不酌只能替她打打下手。听着其余三人聊天,沈不酌一声都不敢吭,半天才弄清楚情况。原来那位女子名叫路隐觉,自从放出佛堂后,对封晓间简直寸步不离,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为此小桃和“玉柔”担心被赶出府,多次祈求,在封晓间再三保证不会后才勉强作罢。至于时间,虽几人未提及,但他隐约猜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从东厨端出封晓间每日必服的药物,沈不酌边走边思考。他确定他并没有失忆,这样一来,就只有时间跳过这一选项,几个月的时间就像电影镜头那样被一晃而过。而在这期间,“玉柔”在其他人记忆中的一切行为都非常正常。想到这儿,沈不酌的脚步轻松了几分。“诶,我听说封夫人身体不行,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更别说生少爷,是真是假?”沈不酌身形一顿,他朝声音望去,几名婢女小厮聚在一起,正眉飞色舞地聊着天。他果断朝树后一躲,事关可能的任务目标,自然要多了解一些。“那当然是真的,你看她嫁到府中这么多年,哪次有动静了?多半是不行。”“要我说呀,生少爷这事儿还得看路小娘。别看封夫人是封家嫡长女,但据说,她刺绣刺绣不行,下棋下棋不行,除了会多念几句诗,其他样样不如路小娘。更别说她还不能生,等路小娘多侍几次寝,恐怕到时比她还受宠,若是把她提成夫人……”沈不酌脸上虽挂着笑,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他对这些闲言碎语厌恶无比,尤其是被讨论的人还是封晓间。那般良善的人,不该遭此非议。他端着药,刻意加重脚步,议论声逐渐消失,沈不酌笑着望着几人惊恐的表情,装作十分感兴趣:“怎么不聊了?我还想再多了解一些夫人。”“这……这……”看着他们被吓得身体不停在抖,沈不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作为新时代的优秀继承人,还不至于和他们计较:“滚吧,以后别让我再听到府中传这些闲话。不然……”沈不酌淡淡一笑:“我记住你们的样貌了。”说完,他不管身后的几人,继续端着药进了正房。空中若有若无传出一点焦糊味,沈不酌简单闻了闻,把还温热的药放在桌上。应该是药渣煎糊了,在外面闻不出来而已。服侍着封晓间把药喝完,路隐觉手中提着一只鸟笼快步进入房中,沈不酌定眼一看,是一只黄莺,翅尖和尾羽的黑色给奶黄的小鸟添了几分高贵,一看就品相不凡。“姐姐。”路隐觉带着小鸟,献宝一般递给封晓间:“今日将军不是设了宴席,宴请诸多官员来府上一叙,这是其中一位大人送的。”她隔着笼子抚摸小鸟的脑袋,听它“啾啾”地叫着,路隐觉脸上笑容更盛:“你听这嗓儿,真好听。以后这就是姐姐的了。”封晓间接过笼子,将它放在桌上。她颇为怜爱地逗弄了许久,突然叹了一句:“堪哀笼中鸟,欲去飞不得。”说着,沈不酌就见她打开了笼子,小心将小鸟捧在手中,放于窗边:“去吧。我还你自由。”不出意外,这只鸟一直是由专人精心喂养,骤然放出去,这鸟恐怕活不了几天。甚至,它能不能飞还不一定。沈不酌在心中摇头,但作为“婢女”,他觉得他还是在一旁看着就好。更何况,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此时,封晓间见鸟迟迟未动,眼中的悲哀和慌张愈发浓厚,她呼吸急促,有些失控地用手指推着小鸟,将它往外拨弄,口中一直说着“去,去。”直到黄莺终于振翅飞出,封晓间才长呼口气。她有些脱力地被沈不酌扶住:“对了,小桃呢?她不是说要去拿些点心回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沈不酌也觉得奇怪,他从东厨出来之后并未看见人,现在又过去这么久,不说只是去拿些点心,哪怕是走三个来回都绰绰有余。看到封晓间如此担心的模样,沈不酌作为优秀员工,自要主动为老板解忧:“夫人您放心,玉柔去寻便是了。”说罢还唾弃一番自己这矫揉造作的遣词,和越来越低的下限。沈不酌在封晓间应下后,果断出门寻人。顺着路一路寻到东厨,一直不见人影。拦下几个忙碌的婢女小厮,也都说没看见,绕了一大圈,最终竟摸到了佛堂。看着半靠在树枝上无比逍遥快活的凌烨泽,沈不酌只觉委屈,凭什么人家玩游戏就如此清闲,而他还要扮女装满将军府乱窜。好在他的这些小情绪隐藏的很好,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跟人家打了声招呼:“呦,你怎么跑树上了?”凌烨泽只是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在找小桃吗。”“好家伙,你怎么知道的?”刚问完,就见他伸出手朝内院的湖边一指:“在那里。”沈不酌笑笑,正欲道谢,听到对方下一句话时,脸色突变——“建议你快点去,她快死了。”“你们快放开我!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救救她,她溺水了!”沈不酌匆忙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封晓间和路隐觉在湖边伸出手,试图下水捞人,却被几名侍卫死死拦住。而在周围,几位看上去就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正在吟诗作对,时不时戏谑地瞥了眼明显呛水过多的小桃。无数正在忙碌的婢女小厮匆匆走过,竟无一人理会。而她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工作或调笑声中。沈不酌二话不说,冲到湖边就想下水救人,几名侍卫很快拦下他,沈不酌眼中浮现一抹杀意,他身体微侧,手肘打在侍卫胸口,转身一掌把他拍飞,身侧两侍卫拔刀欲砍,沈不酌侧滚躲过,一跃跳入湖中。“噗通——”他屏住呼吸,奋力游向已经吐不出气泡的小桃。他带着她的身体,向上朝湖边游去。一露头上岸,两把刀交叉卡在他的脖颈上。“嘿,这小丫头身手还不错。”一公子“刷”地合上扇子,用扇骨挑起他的下巴:“狂啊,你现在再狂啊,敢对我的人动手,疯了吧。”沈不酌抱着小桃愈发冰冷的身体,嘴唇微抿,大脑飞速运转。还不等他想出破局之法,远处突然一片骚乱,伴随封晓间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地高呼“将军”,一道雄浑的男音也随之响起:“你们在干什么!”小桃救不活了。大量的水进入肺部,外加没能及时抢救,等侍卫扔掉手中的刀时,她已经没了呼吸。婢女身份卑贱,但擅杀触法,沈不酌和封晓间等了许久,最终等来公子们被禁足一个月,和小桃因贪玩失足落水,意外身亡的消息。当晚,沈不酌得了一笔不菲的银票。他陪着异常沉默的封晓间和路隐觉来到佛堂前,封晓间进去祈福,路隐觉虽惧怕佛堂,却也说什么都要进去陪着她。沈不酌就靠着树坐下。没多久,一只葫芦从天而降,沈不酌伸手接住。“你哪来的酒。”“偷的。”“……你胆子可真大。”“怕什么。”凌烨泽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在他的身旁席地而坐:“说实话,味道不怎么样,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像宝贝一样供着。”沈不酌闻言,朝自己嘴中灌了一口:“确实。还不如我自己酿的假酒。”“你还酿酒?”“那当然。哪天我卖你一瓶,一口价,五万元。”沈不酌又喝了一口酒,一只手撑在地上:“有价无市,想清楚了哦。”“嗯。如果你需要,我可能会买一瓶。”凌烨泽不顾沈不酌愈发诡异的表情,他抱着酒坛,倒着喝了小半坛,放下时,脸颊带着点红晕:“你就这么收了?”“不收能怎么办,”沈不酌把葫芦放在地上,捏住瓶口的手微微用力:“落水前,小桃身上带着东厨的点心,那些点心是为了宴请达官贵人花费无数心血与高贵食材制成的压轴菜品。她偷了它。若我不收,小桃就是因偷窃被发现畏罪潜逃,不慎落水。”凌烨泽听着,望了眼不远处的佛堂。透过窗的空隙,隐隐能看见跳动的烛光:“你信神吗?”“不信。”沈不酌回答的干脆利落,沉默一会儿,又有些迟疑地开口:“如果祂现在能落雷把游戏劈没,那我可能会勉为其难地信一下。”凌烨泽抱着酒坛,小心抿了一口酒:“你很聪明。”“我就不一样。”凌烨泽盯着佛堂的门,似是要穿过木门望向佛像:“我读过《圣经》,读过很多遍。”“我去过教堂,也做过祷告,我试图给自己寻找信仰。”凌烨泽说着,突然笑了一声:“可惜我失败了。生活还是这么糟糕,世界依旧这么混蛋,所以,我不信神。”“又或者真的有神。”凌烨泽话音一转,后仰躺在地上:“只是神明都站得太高,微微一低头,只能看见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却始终看不见跪在祂身前虔诚祈福的人。沈不酌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你……这就喝醉了?”“怎么可能。”凌烨泽挣扎着坐了起来,把手边的酒坛抱在怀中,又喝了一小半:“这点度数,怎么可能喝醉。”“大哥,您别喝了。”沈不酌一把抢走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小酒坛,随手放在一边。他继续靠着树,时不时晃着酒壶,余光瞥见他侧躺在地上,双目微阖,昏昏沉沉地半睡,他将人背了回去,安置在自己的小床上。他接着等在佛堂门口,直至天光微亮,佛堂内毫无动静,沈不酌这才了然地回到偏房,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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