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咱们回以前住的小区看看吧。”
王越是不太想回去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回深城,总有些回忆不想面对,是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些真实发生过,那些自己真实经历过。这里藏着他和凌睿太多的回忆,不经意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触动记忆盒子的机关,一发不可收拾。自己好不容易坚定的心意也会被记忆弄得起雾。
但王越不想扰凌睿的兴致,还是被拉着去了。那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租的小区虽然条件不至于太恶劣,但也一点都不高档,小区更没有门禁这一说,两个人轻轻松松就进来了。
“这里这些绿植多了不少啊,以前这里就没那么多树。”凌睿忍不住感慨。
“是,现在弄得都挺好的。”王越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碎石子。
凌睿盯着人脚下的小动作,不禁笑道:“你记不记得,耶耶也喜欢在路边找小东西玩,找块小石头,能踢着跑一宿,根本不带累的。”
“嗯,它精神头大。”王越听人这么说,停了踢石子的动作。
“其实要是咱在这住的时候,这里有这么花花草草,耶耶指不定多高兴。”
“还是不要了,耶耶是高兴了,但指不定多少蚊子呢。我们遛两个小时,早就被蚊子吃没了。”王越现在住的老旧小区,就深受蚊子困扰,凌睿每次来,他都提前点蚊香。
“也对。”凌睿把手攀在王越肩上,“也不只耶耶高兴,想想以前,我在实验室一天,你工作一天,早就都累成狗,也不知哪儿那么大劲头,天天晚上都一起下来遛狗。”
凌睿向王越身上靠了靠,“我说咱们轮着来,你还不干。”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拉不住耶耶。还劲头大呢,你那时候瘦得跟个棍儿似的,都没耶耶力气大。你一个人遛狗,最后不是你带狗回家,是狗把你拖回来。”
“那后来我不是有好好锻炼了?这几年我也没落下。”凌睿又靠近了一点,一脸坏笑,小声在王越耳说:“我的肌肉你不都看过,体力你也……晚上我可以再给你证明一下。”
“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王越小声嗔怪了一下,赶紧和人拉开距离,这还是在大马路上,这么不正经。
两个人转着转着就到以前的楼下了。
“上去看看?”凌睿说。
“唉,还去什么,早就不一样了。说不定,现在有人租着呢。”王越看到单元楼的大门,自己拉着行李箱的画面突然蹦到脑海里。那天自己是怎么从这里出去的?
那个行李箱很大,也很笨拙,自己用了很多年了。还有耶耶,收拾行李的时候它一直在捣乱,自己忍不住冲它发脾气,最后却抱着它在沙发上哭鼻子。床褥没有动,桌子也没动,但衣柜空了,有封信,压在枕头下面。自己第一次花钱寄行李,两个大的编织袋,让人上门取走了。自己就拎着个行李箱,耶耶咬着自己的裤子,自己不顾耶耶的狂叫,把它关到笼子里,又关上那扇住户门。
然后,从这扇门里出去,坐上叫好了的车,一切都计划好了,天衣无缝。然后给凌睿发消息,说自己回老家看外婆。最后,把那张电话卡,从车窗扔出去。
“凌睿,我们走吧,我想看看王超去。”王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发慌。
“好。”王越说的对,上去没必要了。凌睿只当人放不下王超,确实出来也挺久了。
凌睿也不知道王越为什么一定要坐地铁,刚刚从主校区坐过来,人挤人,现在快到午饭时间了,前胸贴着后背。他和王越面对面,紧紧地拉着,怕人丢了。
王越没有反抗,两个人现在紧紧贴着,王越小心翼翼地移动重心,让凌睿变成自己的依靠点。这是他多少年前就想干的事,但是即使是人潮涌动、无人察觉的拥挤地铁上,他也没有敢,内心的神明盯着他,不允许亵渎,不允许玷污,想也不可以,想也是罪过。
但现在,王越悄悄地,他想试一试,这里太挤了,周围人察觉不到的,凌睿感觉不到的,自己也不会对自己承认的,他在悄悄爱一个人,一个在公共场合不敢宣之于口,在两个人独处时也要小心藏起内心的人。
王越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那曾经的三年只是自己想象出的美好,骗自己一个人带着王超也没有多苦多累,骗自己看到凌睿的时候没有想上前抱住他,骗自己对凌睿只是亏欠与债务……
下了地铁,凌睿帮他整理整理头发和衣服,“这里地铁比以前人还多呢。”
王越看到凌睿的发型和衣服其实也乱了,他也想像凌睿一样,伸出手,他在脑子里演练,做着凌睿对自己做的事,但终究没能伸出去。
“凌医生,我想给王超买点糖。”
“大白兔?”
“嗯。”
凌睿陪人买上糖,还挑了王超喜欢的零食。又去餐馆里打包好几份饭,到医院,和大舅哥一起吃饭。
王超看着还是很开心,无忧无虑的。王越给王超夹菜,帮他擦干净嘴角漏出来的米。凌睿看了忽然有些羡慕,要是我跟王超一样,也是个傻子,小越会不会也这么细心主动地照顾我。
饭后,王越把大白兔拆开,挑了七块,算算日子,应该是八天,又拿了一块。拉着王超,把糖都给王超,“哥——”王越已经很久没有叫过王超“哥”了。
“弟——”王超好像回过神来,知道是在叫他。
“哥,你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
“那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你吃。”王超从口袋里掏出今天护工姐姐给他的巧克力。
“好,我吃。”王越把巧克力收起来,把大白兔放到王超手里,“你记住,每天吃一块,吃完了,我就来看你。”
“每天吃一块,这个留给你,留着给你吃。”王超把一些糖塞到口袋里,又想拆开一块大白兔。
王越差不多快哭了,阻止住王超,“见不到我的时候才可以吃,听明白了吗?”
凌睿把人揽在怀里,“没事的,就是一星期,下周六,我们马上过来。你放心不下,就让小刘给你和王超视频,每天都打。”小刘就是王超的护工。
凌睿想给人擦擦眼泪,但王越装作自己没事,他不想在凌睿面前哭,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流泪。他的认知就是男生不可以哭。他一直都坚强,可内心也一直很柔软。他不是不脆弱,而是很会掩盖与欺骗自己,只要没人触动他最柔软的心房,他就可以把洪水一般的眼泪全埋在眼里。
王越对自己说,没有王超,你正好可以好好工作,没有人再烦你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是他第一次,把王超一个人丢在另一座城市。
但他的眼泪,又何止只为了王超,不过借着王超的事,迁出了自己的压抑太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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