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别人写作是不道德的,弟弟。"江野突然出声,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沈昼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已经太久。他走进书房,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没关。"他解释道,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稿纸和咖啡杯。
江野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书桌上的香薰蜡烛还在摇曳,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有事?"他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银戒。
沈昼注意到那个戒指已经很旧了,表面布满细小的划痕。"我听到声音。"他说,指了指地上翻倒的椅子。
江野轻笑一声,弯腰扶起椅子。这个动作让他宽松的毛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在烛光下,那道疤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
"医学院新生都这么爱管闲事?"江野直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却皱起眉头——咖啡早就冷了。
沈昼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一个相框吸引。照片里,年轻的江野站在毕业典礼上,身边空着一个明显被裁掉的人形轮廓。相框玻璃上有一道裂痕,正好穿过江野微笑的嘴角。
"那是我妈的位置。"江野顺着他的视线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说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锤击。沈昼想起自己母亲珍藏的那张照片——年轻的沈母身旁,站着穿同款白大褂、眉眼与江野七分相似的女子。照片背面钢笔字已经晕开:"怀瑾:愿我们的研究如平行线永不相交。——知野 2008"
"你父亲去杭州了?"沈昼问道,试图转移话题。
"新书研讨会。"江野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变形的文学院徽章,"说三天就回。"金属徽章上"S大文学院"的字样布满划痕,"和我妈当年去瑞士访学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沈昼认出这是开学典礼上江野戴过的那枚徽章。当时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江野,胸前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他此刻手中这枚布满伤痕的徽章形成鲜明对比。
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雷声的掩护下,江野突然说道:"你知道吗?我妈妈和你妈妈是大学室友。"
沈昼猛地抬头,却见江野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整理散落的稿纸。他的肩膀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她们一起学的医。"江野继续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直到2008年夏天,我妈去了瑞士,再也没回来。"
沈昼想起母亲抽屉里那封未寄出的信,邮戳日期正是2008年7月,收件人栏写着"JH",信封里装着两张去瑞士的机票。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江野突然转身,手里拿着沈昼失踪的《心血管系统笔记》。"你的医学笔记。"他说,翻开被折角的那页,"第73页的批注很有意思。"
沈昼看到自己在心肌细胞插图旁写的:**情感传导速度比电信号慢0.3秒。
"交换。"江野晃了晃笔记本,"告诉我这个。"他指向沈昼右手腕内侧的浅褐色小痣,位置恰好是中医诊脉的"关"位。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沈昼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雾气暂时模糊了江野探究的目光。"普通的色素沉着。"他转移话题,"你锁骨的伤..."
"去年在文学营摔的。"江野放下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疤痕,"当时在写一个关于坠落的故事。"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结果亲身体验了一把。"
惊雷炸响的刹那,书柜玻璃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江野突然抓起沈昼的手腕,将他拽到飘窗后的三角区。这个隐蔽空间狭小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沈昼闻到江野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着某种辛辣的雪松香气。
"嘘。"江野的呼吸扫过他耳后的绒毛,"你妈上楼了。"
沈昼确实听到了脚步声。他感到江野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腕骨传来,频率快得像他昨天在心电图室见习时见过的室上速波形。
"小江?"沈母的声音由远及近,"看见小昼了吗?他的听诊器..."
江野拇指按住沈昼的脉搏:"在阳台拍闪电。"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说要发医学院的社团招新群。"
脚步声停在门外。沈昼注意到江野左手小指上的钢笔茧——那是常年写作磨出的硬茧,此刻正无意识地刮蹭着他的腕表表带。
当沈母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江野松开手时,沈昼腕上已经留下淡红的压痕。"骗子。"他低声说。
江野捡起地上湿透的校徽:"职业习惯。"他突然将校徽贴在沈昼左胸,"现在,让我们看看未来的沈医生心率是多少。"金属的凉意穿透棉质睡衣,"医学院高材生的心脏,应该很健康才对。"
沈昼听见雨滴砸在窗棂上的脆响,听见远处救护车的鸣笛,最后是江野带着笑意的耳语:
"每分钟118次。"他的虎口卡在沈昼肋间,"比教科书标准快了38%。"
雨势渐弱时,沈昼在江野的废纸篓里发现了撕碎的明信片。拼凑起来能看到日内瓦湖的照片,背面写着:"阿野:妈妈争取在你开学前回国。——永远爱你"
"这是..."
"航班延误了七年。"江野的声音从阳台传来,他正在焚烧一沓稿纸,"就像她承诺要参加的每一次家长会。"
月光穿透云层,照亮江野指间翻飞的纸灰。他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
晨光微熹时,他们在阳台护栏上发现一只溺水的蜻蜓。江野用钢笔小心拨弄它透明的翅膀:"知道蜻蜓为什么要点水吗?"他的声音轻得像未完成的诗稿,"因为它们把水面当成了天空的镜子。"
沈昼看着垂死的昆虫,突然理解了江野小说里那些角色的执念。他轻轻接过钢笔,在蜻蜓翅膀上画了个小小的红十字——就像江野在他医学笔记扉页涂鸦的那颗扭曲的心脏。
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蜻蜓翅膀颤动了一下。两个少年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个口袋里装着听诊器,一个手中握着钢笔,中间隔着十八年不同的人生轨迹,却共享着同一个潮湿的夏天。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