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苏芮缩在窝棚里数着漏下来的星光。陆沉舟值房里那盏油灯的光晕总在眼前晃——她记得第三排书柜的铜锁是梅花纹的,记得丙字柒佰叁拾贰号卷宗的标签边角卷了毛,更记得陆沉舟翻卷宗时,左手食指总会在“红蜡”二字上顿一顿。
窝棚角落的破陶罐泛着酸臭味,里面凝着的猪油渣在寒风里冻成了硬块。苏芮摸出打火石,指尖被冻得发僵,擦了三次才溅出火星。她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笑了——锦衣卫最讲究水火无情,偏这衙门后巷堆着半垛干透的松木板,是上个月修缮官廨剩下的。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后巷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松木板燃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对面的灰墙上,燎起一片火墙。“走水了!”巡夜的校尉嘶吼着撞开侧门,带起的风卷着浓烟灌进值房区。苏芮猫着腰贴在影壁后,看着穿飞鱼服的卫兵们提桶奔涌而出,靴底碾过结霜的石板,发出混乱的脆响。
她蒙着块浸了水的麻布,腥气呛得喉咙发紧。穿过回廊时,撞见个捧着水瓢的小旗官,对方只瞥了她一眼就骂道:“还愣着?去搬梯子!”苏芮赶紧应着,佝偻的背影混在救火的杂役里,竟没人察觉异样。
陆沉舟的值房门缝里透着死寂。苏芮摸出磨尖的铁条——那是她用窝棚里的旧铁钎子磨了三个时辰的成果,尖端弯成个极小的钩。铁丝探进门锁时,指尖能摸到铜簧片的纹路,这触感让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解剖刀,精准,且致命。
“咔嗒”一声轻响,像咬碎了颗冰粒。
苏芮推门的瞬间,后背撞上了个硬东西——是陆沉舟挂在门后的披风。玄色缎面上绣着的金线在火光里闪了闪,带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皂角味。她屏住呼吸摸到书柜,第三排第三个格子的铜锁果然没扣死,拉开时卷着陈年的灰尘扑面而来。
丙字柒佰叁拾贰号卷宗裹着蓝布套,沉甸甸压得手臂发酸。苏芮用外衫裹住卷宗的刹那,眼角扫到桌案上的密信。火光从窗棂挤进来,刚好照亮末尾那个朱砂印记——北斗第七星的纹样,被三道弧线围着,像极了她在裴世卿实验室见过的青铜符牌。
“沉舟吾徒”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现代的陆沉舟总说自己是孤儿,可这信里的称呼……苏芮的手指抖得厉害,卷宗差点脱手。她想起陆沉舟虎口那道疤,想起他看红蜡时异样的眼神,突然懂了——裴世卿的时空实验里,从来就不止一个“陆沉舟”。
走廊传来靴底叩击石板的声响,沉稳得像敲在她心尖上。是陆沉舟!他的脚步声总比别人重半分,因为靴底嵌着护板。苏芮扑到窗前,窗栓是黄铜的,拧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她抱着卷宗翻出去,落地时膝盖磕在冻硬的泥地上,疼得眼前发黑。
“谁?!”
陆沉舟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苏芮回头,看见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男人的身影逆着火光,玄色披风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夜枭。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书柜,扫过敞开的窗户,最后落在她踉跄的背影上——那捆裹着卷宗的布包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放箭!”陆沉舟的吼声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封街!拿活的!”
羽箭擦着耳边钉进墙里,尾羽还在颤。苏芮抱着卷宗钻进窄巷,石板路上的冰碴割破了草鞋,血珠滴在地上,很快冻成了小红点。身后的警哨声越来越近,她知道自己跑不远——这衙门四周的巷道早被锦衣卫标了暗记,每块界碑都藏着机关。
可怀里的卷宗烫得惊人。蓝布套下露出的纸角上,似乎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极了周明玥指甲缝里的蜡油。苏芮咬着牙往更深的黑暗里钻,她想起现代解剖台上那具红蜡包裹的女尸,想起裴世卿在监控死角调换血样的手,突然明白了这场跨越时空的追逐里,最可怕的从不是锦衣卫的刀,而是藏在卷宗深处的、连陆沉舟都不知道的真相。
巷口的灯笼突然全亮了,将前路照得如同白昼。苏芮停住脚步,看着迎面走来的飞鱼服卫兵,怀里的卷宗仿佛长出了牙齿,咬得她心口发疼。
原来幽灵暴露时,最先看见的不是猎人,是自己投在地上的、无处可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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