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冬夜,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苏芮裸露的脚踝。她怀里的沉木卷宗匣硌着肋骨,每一步都像拖着块烧红的烙铁——陆沉舟的追兵已过了两条街,马蹄踏在结冰的石板路上,发出擂鼓般的震响,连砖窑深处的煤灰都在簌簌发抖。
这废弃砖窑是去年烧官窑时坍塌的,窑壁上还留着未褪尽的焰痕。苏芮缩在最深处的窑洞里,听着外面的犬吠声越来越近——锦衣卫的“踏雪犬”鼻子比狼还灵,她靴底沾的卷宗灰,足够让猎犬追着踪迹咬上来。
卷宗匣的铜扣早就被她扯断了。最上面的勘验图是用朱砂画的,周明玥倒在绣架旁,心口的血迹晕成朵诡异的红梅,而散落的红蜡像被踩碎的石榴,烛泪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苏芮的指尖抚过图上标注的“烛泪点”,忽然想起玉衡浑天仪底座的凹槽里,也积着类似的暗红蜡渍,当时只当是保养时滴的蜡油。
验尸格录的纸页边缘卷了毛,仵作的字迹歪斜却极认真:“心口创深三寸七分,创缘整齐,疑为‘锥刀’类凶器所致——此刀唯钦天监校准仪器时专用,柄长七寸,刃宽三分。”苏芮猛地攥紧纸页,指节泛白——裴世卿的实验室里就挂着一把,说是明代钦天监的旧物,刀刃薄得能透光。
“周府丫鬟李氏供词:‘小姐前夜对着红蜡哭了半宿,说什么‘星轨错了,人也错了’……’”
苏芮的呼吸突然顿住。她翻到烛泪成分分析那页,泛黄的宣纸上,陆沉舟用朱笔圈了行小字:“矿物粉末含‘定星砂’,此砂唯钦天监观星台有存,三年前曾失窃半斤。”定星砂——她在现代文献里见过记载,这种矿石在月光下会发出磷光,是古代校准星轨的关键材料。
卷宗中间夹着张周府往来名单,墨迹浓淡不一。苏芮的目光落在被墨团涂掉的名字上,依稀能认出“萧”字的轮廓。再往下翻,陆沉舟的批注像冰锥般扎眼:“萧景珩上月曾赠周明玥‘北斗香囊’,香囊绣样与现场红蜡纹案一致。然首辅权重,需待‘天枢’令方可再审。”
天枢令——裴世卿实验室保险柜的密码就是这三个字。
苏芮的指尖摸到卷宗最底层,那封折叠的信笺硬邦邦的,边缘磨得发亮。展开时,信纸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随时会碎裂。女子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墨点溅得像泪痕:“景珩吾爱:三日前观星,见北斗第七星偏了半分,正如你我……红蜡已按当年所约备好,子时于‘观星台’相候,了却此段尘缘。若君不来,妾当以红蜡为殉,随星而去……”
没有落款,但信尾画了朵小小的玉簪花——那是萧景珩袖口常绣的纹样。
窑洞外突然传来铁器刮擦地面的声响,是锦衣卫在用铁钩翻找柴草堆。苏芮将信笺塞进怀里,指尖触到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信纸上的余温。她终于懂了丫鬟那句“不可能”——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萧首辅,会和钦天监的女官有这样一段隐秘情事?谁又能想到,那染血的红蜡,本是定情之物?
“这边有动静!”
外面传来校尉的吼声。苏芮抱着卷宗扑向窑后那道狭窄的气窗,砖石划破了手背,血珠滴在卷宗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像极了周明玥心口的伤口。她翻出去的瞬间,看见踏雪犬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正朝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身后,砖窑的木门被踹开,陆沉舟的身影逆着月光,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手里提着那盏从值房带来的油灯,光晕里,他的眼神比寒夜更冷。
苏芮钻进密林的刹那,听见陆沉舟的吼声穿透风声:“抓住她!那卷宗里有‘星轨图’!”
星轨图——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要抢的东西。苏芮踉跄着奔跑,怀里的卷宗越来越沉,仿佛装着整个倾覆的星空。她想起现代天文台里,计算机模拟的宣德三年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确实有过异常偏移,而那偏移的轨迹,像极了一封用血写成的绝笔信。
猎犬的吠声越来越近。苏芮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呜咽——她找到了答案,却发现这答案比红蜡更烫,比死亡更沉。原来跨越时空的,从来不止她一个;原来这场追逐里,每个人都是被星轨操控的棋子。
前面的密林突然亮了起来,火把连成的光墙将前路堵得死死的。苏芮停住脚步,看着陆沉舟带着卫兵围上来,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闪得刺眼。她缓缓举起怀里的卷宗,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轻声道:“你们要的,是这个吗?”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一个穿着藏青色官袍的身影慢慢走出,正是萧景珩。首辅大人的脸色在火光里忽明忽暗,袖口的玉簪花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哭泣。
红蜡燃尽了,情路走到了尽头。而藏在卷宗深处的真相,才刚刚露出染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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