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窗外天色仍是青灰色,檐角悬着的物件被晨风吹动,发出几声零丁脆响。她拥被坐起,昨夜的思绪仿佛还缠绕在身,带着一丝冰冷的黏腻。
她没有立刻唤人,只是静静坐着,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昨日花宴上的惊悸,在沉睡一夜后,已沉淀为心底更沉更冷的硬块。恐惧无用,她清楚地知道。
碧玉轻手轻脚地进来时,见她已起身,忙上前伺候:“小姐今日怎起得这样早?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季云衿声音平静,走到盆架前,捧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昨日吩咐你的事,可有进展?”
碧玉一边为她拧干帕子,一边低声道:“刘嬷嬷那边还没新消息递进来,怕是还需些时日。小姐放心,一有信儿,奴婢立刻来回禀。”
季云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调查非一日之功,她心急,却不能乱。
用过早膳,她依旧去了练武场。季凛似乎军务繁忙,并未到场,只留了一名亲兵代为指导。那亲兵姓张,是季凛从边关带回的老人,皮肤黝黑,沉默寡言,但教得极是认真。
“小姐,昨日侯爷教的几个基础式,还请再演练一遍。”张教头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季云衿敛衽回礼,取出那柄短刀。今日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窄袖衣服,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装饰。她依着记忆,将昨日所学的握剑、格挡、直刺几个动作一一使出。
动作依旧生涩,力道和角度也远谈不上精准,但比之昨日,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沉静。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仔细体会着张教头昨日所说的力从地起、发于腰胯,每一次挥出,都试图调动全身的力量,而非仅仅依靠手臂。
张教头在一旁看着,只是偶尔出声纠正。
一套基础动作反复练了两个时辰,直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季云衿才缓缓收势。气息微喘,胸口起伏,但一双眸子却比来时更亮了几分。
“小姐进步很快。”张教头难得地说了一句夸赞的话,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多谢张教头指点。”季云衿用帕子拭去额角的汗,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透着一股韧劲。
离开练武场时,晨雾已散,日光熹微。她没直接回房,而是绕道去了府中的小书房。那里存放着一些地理杂记和兵书,虽不如她私下寻来的那些深入,但显然更适合她现下偶然兴起来的翻阅,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她抽出本风物志,佯装翻阅,心思却早已飘远。柳文轩……该如何撬开这个纨绔子弟的嘴,或者,至少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正凝神间,忽听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轻柔的说话声。是母亲沈氏带着丫鬟过来了。
“衿儿?”沈氏见到她,有些意外,随即笑道,“难得见你来这里看书。可是闷了?”
季云衿放下书卷,起身迎上前:“母亲。只是随意翻翻,解解闷。”
沈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笑意温和:“看看这些山水志也好,总比整日闷在屋里强。过两日,崇福寺有场法会,方丈大师亲自讲经,京中不少夫人小姐都会去。你若是身子无碍,陪母亲一同去散散心,可好?也当是去去晦气。”她言语温柔,眼中满是期盼,显然是想借机让女儿出门散心。
崇福寺?
季云衿心中微微一动。那是京中香火最盛的寺院,官宦家眷往来频繁,亦是消息流通之所。或许……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柔顺地点点头:“女儿也正想出去走走。既然母亲想去,女儿自然陪同。”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氏见她答应,脸上笑容更深,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让她好生休息,方才带着丫鬟离去。
送走母亲,季云衿回到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敲击。
崇福寺法会……鱼龙混杂,或许是个机会。
午后小眯片刻,碧玉便悄悄来回话。
“小姐,刘嬷嬷的侄儿递了话进来。”碧玉声音压得极低,递上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季云衿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略显潦草,显是匆忙写就的:“李连日心情躁,常聚于西城千金台。柳亦常客,二人好搏戏,柳近来手气差,输颇多,似有亏空。”
千金台?季云衿眸光一凝。那是京城西市最有名的赌坊之一,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和富商豪客。柳文轩果然嗜赌,而且,竟还输出了亏空?
一个念头迅速在她心中形成。柳文轩缺钱,李锐暴躁易怒,二人关系密切……这亏空,会不会与李锐有关?或是柳文轩急于弄钱,才怂恿李锐做了些什么?
“碧玉,”她抬眼看她,眼神清亮,“母亲说后日要去崇福寺上香。”
碧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是,夫人方才提过。”
“你去准备一下。”季云衿语气平静“那日,你不必随我去崇福寺。我有另一件事,要你去做。”
碧玉立刻挺直背脊:“小姐吩咐。”
“你想办法,去找两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后日一早,你我便悄悄出府一趟。”季云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我们去西城千金台的附近看看。”
碧玉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睁大:“小姐!那、那种地方龙蛇混杂,您怎能亲自去?若是被人发现……”
“所以绝不能被人发现。”季云衿打断她,目光沉静却坚定,“我们只是远远看看,不进去。有些事,光听人说是不够的,需得亲眼看看那是什么地方,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需要更直观地感受对手所处的环境,才能更准确地抓住他们的弱点。纸上谈兵,终觉浅。
碧玉看着她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劝不动,只得咬牙应下:“是,奴婢……奴婢这就去想法子!”
窗外日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季云衿垂下眼眸,拈着那张写着千金台的纸条,轻轻将其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纸角,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微光闪烁,映亮她沉静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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