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她说……”肖战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说她和小叔在江城的第一晚就……”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碗沿的纹路，“还说，小叔的衬衫扣子都被扯掉了。”

王一博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他想解释那晚李沫怡确实来找过他，但他根本不曾理会对方。可这样的解释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小战，”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信她吗？”

“就是啊！”张明邑忍不住插话，“战战，你是信那个满嘴谎话的女人，还是信一直疼爱你的小叔？”

肖战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王一博，眼底里闪烁着破碎的水光。

可那些照片里，相同的地址和酒店，裸露肌肤上的印记，李沫怡甜蜜的笑容，还有衬衫上缺失的第二颗纽扣，都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得他生生地疼。

王一博的拳头攥得发白，仿佛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我……”肖战的声音哽在喉间，他定定地盯着王一博的眼睛，渴望从中找到一丝答案。

只要是小叔说的，哪怕再荒谬，他都会选择相信。

可王一博没有再说话。

周叔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肖战的肩头：“小少爷，真相就像这锅老火汤，得用文火慢慢熬才能品出真味。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浮在最上面的那层油花罢了。”

一时间，沉默在病房里蔓延。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朵遮住了，房间渐渐暗了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突然，病房里沉寂的气氛，被电视机自动开启的声响打破。这家私立医院的电视系统，每天上午十点，会自动播放财经新闻，这是院方的固定设置。女主播甜美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博世集团即将与李氏集团展开深度合作，双方将在新能源领域共同投资百亿。据可靠消息，博世集团总裁王一博先生与李氏千金李沫怡小姐将于下月举行订婚仪式，这场强强联合的豪门联姻备受瞩目……”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一张精心拍摄的照片。

李沫怡一袭香槟色礼服，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而站在她身边的王一博虽然举着酒杯，俊美的面容却冷若冰霜。璀璨的水晶灯下，两人的身影被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

“啪嗒”一声，肖战手中的汤匙跌落，汤汁溅在雪白的被褥上。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血色从脸上褪去，只剩下惨白的底色。

王一博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几步冲到电视机前，粗暴地拔掉了电源线。

屏幕骤然暗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声音：“我从未同意过任何合作，更没有订婚这回事。”

“那……新闻……”肖战的声音发颤。

良久，王一博才艰难地开口：“李家握有王家在海外市场的一些把柄，如果现在公开否认，不仅会激怒李家，更会让整个王家陷入危机。所以她吃定了这一点，只要打出‘王一博未婚妻’这个名号，王家就会逼我认下这桩婚事。她这是在用舆论绑架我。”

肖战仰起脸，眼中盛满了破碎的水光：“那你……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清楚？”

解释？

王一博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王家必定会追根究底，为什么不选择门当户对的李沫怡？是不是心里装着别人？那个人是谁？

每个问题都会像一支利箭，直指他对肖战的最隐秘的，禁忌的感情。

到时候，肖战将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来自王家与社会的所有恶意。

只有是涉及到会伤害到肖战的决定，王一博总是慎之又慎。

他看着肖战受伤的表情，王一博的心脏仿佛被生生地撕裂。

周叔站在角落里，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张明邑望着这两人，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他意识到，这场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解，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而是因为，他们生在了一个不允许他们相爱的世界。

“小战，”张明邑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有时候，真相不是用来揭穿的，而是用来守护的。”

肖战阖上双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小时候，王一博手把手教他画画。他用稚嫩的笔触画了一棵大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儿。

彼时，王一博指着两个小人儿问他：“他们是谁？”

“是你和我呀，”小肖战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王一博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宠溺：“好，永远在一起。”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幅画里的“永远”，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说起来，战战……”张明邑突然压低声音，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寂。他斟酌着措辞，眉头微蹙：“那天酒吧的事……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给你下药的人，似乎不是随机作案。他应该一直在暗中观察你……”

肖战的身体明显一僵，指尖不自觉地蜷缩。

王一博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看向张明邑：“说清楚。”

“只是一种直觉，”张明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的动作太过熟练，而且目标明确就是战战。还有后来出现的王一辰……就觉得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在咖啡厅里，孙苡那句意味深长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怎么做对一博才是最好的”，和李沫怡那双，写满了势在必得和嫉恨的眼睛。

难道……那不仅仅是一场羞辱，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一场针对他，更是针对王一博的阴谋？

王一博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肖战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小战，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肖战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太阳穴隐隐作痛：“我……我当时喝多了，只记得那个人很陌生，但是……但是他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话音未落，肖战突然地瞪大眼睛，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连嘴唇都变得苍白。

他想起来了。

他从小就对气味格外敏感，这也是为什么那晚的香水味让他印象深刻，那是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混合香调，像是刻意要掩盖着什么。

“那人身上的香水味，很奇怪……像是喷了两种不同的香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劣质的香味。而其中一种……和李沫怡身上的……很像。”肖战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不是很确定。”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浑身发冷。

王一博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绷成一道凌厉的线条。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掏出手机大步走向病房外，透过半开的门缝，能听到他压抑着怒火的低语，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张明邑看着肖战瞬间惨白的脸色，担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战战，你没事吧？”

肖战机械地摇了摇头，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一切就不再是简单的争风吃醋或家族排挤。

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网，从他踏入咖啡厅的那一刻起，不，或许更早……他就已经成了猎物，被看不见的丝线层层缠绕，坠入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中。

而布网的人，想要得到的，恐怕远不止是赶走他那么简单。

王一博很快结束了通话，当他重新出现在病房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暗涌的浪潮，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令人心惊。

他凝视着肖战，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在你康复之前，哪里都不要去，周叔会确保你的安全。”

话音未落，王一博的目光便牢牢地锁住肖战那苍白如纸的面容。青年眼中惊惶不安的神色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他的心脏，千言万语在喉间辗转，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克制的轻叹：“好好休息。”

“周叔……”他转身望向周叔。

周叔立即会意地躬身：“我明白，王总。”

王一博转身大步地离开，背影决绝而冷峻，仿佛即将奔赴一场生死对决。

“小战……”

刚走到门边，王一博突然停驻的脚步泄露了他最后的一丝迟疑，他背对着病床，指节在门把手上泛出青白。他几乎要用尽毕生的克制力，才能压住转身将那人揉进怀里的冲动。

“答应我，”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轻信那些传言，好不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给我点时间。”

说完，也不等肖战的回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门闭合的轻响像道分界线，肖战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他隐约意识到，那个总是将他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此刻正孤身走向风暴中心。

而这场风暴的源头，恰恰是他自己。

张明邑的叹息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沉重。

他早已察觉王一博对肖战的感情远超叔侄之情，那眼神中的占有与疼惜，那无时无刻的守护，那晚在酒吧找到肖战时几乎失控的疯狂……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望着肖战失焦的瞳孔，终是开口：“战战，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夹边缘，“王总看你的眼神，从来就不是在看一个需要照顾的侄子。”

“你对他来说，远比你自己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这句话犹如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肖战紧锁的心门。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那些温柔到令人沉溺的守护、那晚失控时近乎绝望的占有……所有碎片都在此刻拼凑，瞬间都有了全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解读。

或许……在小叔的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