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矶岛外的硝烟终于在海风中散去，被俘的海寇与叛将周骏皆已成擒。镇海卫指挥使冯大人率舰队与邱鼎杰汇合，见到被制住的周骏，这位老将亦是面色铁青，既惊且怒。他万没想到，自己麾下竟出了如此败类，险些让钦差大臣葬身鱼腹。
旗舰舱室内，气氛凝重。周骏被卸去甲胄，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脸色灰败，却仍带着一丝桀骜。
“周骏，”邱鼎杰端坐主位，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身为朝廷四品游击将军，世受国恩，为何勾结海寇，谋害钦差？背后主使何人？从实招来，或可免你家人牵连之祸。”
周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又化作决绝的冷笑：“成王败寇，有何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休想！”
“倒有几分硬气。”邱鼎杰淡淡评价，目光却转向一旁被押着的几名海寇头目，“他不说，你们呢？尔等啸聚海上，劫掠商旅，对抗天兵，已是死罪。若能指认幕后主使，戴罪立功，本官或可奏明圣上，从轻发落，许你们一条生路，甚至……富贵。”
海寇们面面相觑，有人意动，有人恐惧地看向周骏。一个脸上带疤的头目挣扎道：“大人！小的们……小的们也是听令行事！是周将军，还有……还有‘上面’的人，给我们船只、兵器，让我们扮作海寇，袭扰商船，劫掠指定货物，所得大半都要上交……这次，这次也是周将军传令，说有大人物要来查，让我们配合演戏，制造混乱，最好能……能将大人您……留在大海之上……”
“上面的人？是谁？”邱鼎杰追问。
“小的……小的不知真名，只见过一次，是个穿绸衫的员外模样，说话带着京城口音，周将军对他极为恭敬，称他……称他‘三爷’。” 疤脸头目战战兢兢道。
“三爷？”邱鼎杰目光一凝，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可能与“三”相关的势力。是朝中某位排行第三的亲王？还是某个家族中行三的人物？
他看向周骏，只见对方面皮抽搐，眼中终于露出惊恐之色。
“周将军，看来你的同伙，并不都如你这般忠心。”邱鼎杰缓缓道，“‘三爷’……本官会查出来的。至于你，勾结外寇，谋害钦差，按律当凌迟处死，株连三族。你若不招，本官便只好依律行事。只是不知，你那位‘三爷’，会不会来救你，救你家人？”
周骏身体开始颤抖，心理防线在“三爷”身份可能暴露和家族覆灭的双重压力下，终于崩溃。他嘶声道：“我招！我全招！是……是京城永昌侯府的三管家，人称侯三爷！是他找上我，许我重利，说只要帮他们在海上行些方便，日后自有锦绣前程！这次……这次也是他传信，说朝廷派了硬茬子来查，务必……务必让邱大人有来无回，事成之后，许我东南水师副将之职，黄金万两！”
永昌侯府！邱鼎杰心中一震。永昌侯，乃开国勋贵之后，虽无实权，但在勋贵圈中影响力不小，与已故的淑贵妃母家似乎还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难道，是五皇子余孽？还是说，另有其人借永昌侯府之名行事？
“除了劫掠商船，你们还与侯府有何勾当？那些军械从何而来？”邱鼎杰继续逼问。
“军械……部分是侯府通过旧关系从沿海卫所废旧军械库中‘处理’出来的，部分……部分据说是来自更北边，通过海路运来，由我们接收转运。他们……他们好像还私铸火炮，就在外海一座无名岛上！侯三爷说，那是为了‘大事’准备……”周骏涕泪横流，为了活命，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私铸火炮，图谋大事！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或养寇自重，而是有谋逆之嫌！
邱鼎杰神色无比严峻。他立刻下令，将周骏及一干人犯分开严密看押，命冯将军派绝对可靠之人，持他的手令及密奏，火速将人犯押解进京，交由皇帝亲信审理。同时，他根据周骏提供的粗略海图，命冯将军调集精锐水师，准备突袭那座可能私铸火炮的无名岛。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海上风云突变。一场罕见的夏季风暴毫无征兆地袭来，狂风卷起滔天巨浪，暴雨如注，能见度极低。所有船只被迫退回港口避风，突袭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风暴持续了两日两夜。邱鼎杰被困在水寨之中，心焦如焚。他担心京中皇帝久无东南音讯会担忧，更担心风暴过后，无名岛上的贼人得知周骏出事，会销毁证据、转移人员，甚至狗急跳墙。
第三日，风浪稍歇，但海面依旧汹涌。邱鼎杰不顾冯将军劝阻，执意立刻出海。“兵贵神速，迟则生变。风暴方歇，贼人亦必松懈，正是突袭良机！”
冯将军无奈，只得挑选最精悍的水手和最坚固的战船，亲自陪同，顶着恶劣的海况，向无名岛方向进发。
航行异常艰难，几次险些被巨浪掀翻。当那座隐藏在迷雾与礁石中的荒岛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船上众人皆已疲惫不堪。岛上似乎并无异常，只有几间简陋的屋舍。
然而，就在船队试图靠近时，岛上忽然响起尖锐的警哨！紧接着，数处伪装极好的岩洞中，猛地推出数门黑沉沉的铁炮！炮口火光一闪！
“轰轰轰！”
炮弹呼啸着砸向船队！一艘战船躲避不及，船尾中弹，木屑纷飞！
“有埋伏！反击！”冯将军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他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多火炮，且早有防备！
激烈的海战瞬间爆发！岛上火炮占据地利，射程又远，给水师船队造成巨大威胁。而水师船只则在风浪中艰难调整炮位还击。
“大人！此处太危险！请先撤退！”冯将军急道。
邱鼎杰却站在船头，举着千里镜，死死盯着岛上火炮的位置和发射规律。他注意到，岛上火炮虽多，但似乎操控之人并不十分熟练，射速不一，且有几门炮发射后久久没有动静。
“冯将军！”邱鼎杰放下千里镜，声音在炮火中依旧清晰，“贼人火炮虽利，但人手不足，装填缓慢！可分兵两路，一路以大船正面佯攻，吸引火力；另一路遣小艇，载敢死之士，从侧后方礁石缝隙处潜入，直扑其炮位！捣毁火炮，此岛可下！”
冯将军略一思索，觉得可行，立刻下令执行。他自己亲率旗舰吸引主要火力，而另一队精锐则乘坐数条灵活的小艇，在炮火与浪涛的掩护下，如同海蛇般悄无声息地向岛屿侧翼迂回。
计划奏效！当敢死队成功登陆，从背后杀向炮位时，岛上的贼人顿时大乱。正面佯攻的水师战船也趁机猛烈开火，压制对方。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水师将士凭借悍勇和邱鼎杰的临阵指挥，成功夺取了所有炮位，歼灭岛上贼人大部，俘虏数十人，其中包括几名负责铸造火炮的工匠。
当邱鼎杰踏上这座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荒岛，看到那些刚刚冷却的铸炮模具、堆积的粗铁和硫磺，以及从贼人首领身上搜出的、盖有模糊私印的往来书信时，他的心情沉重无比。证据比想象的更多，牵连也比想象的更广。书信中虽未直接提及“永昌侯”，但指向了几个东南沿海的豪商巨贾，以及……朝中某位掌管部分工部事务的官员。
这已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朝野的大网。
“立刻清理战场，收集所有证据，封存火炮模具，押解俘虏返航。”邱鼎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此间之事，需即刻密奏陛下。”
返航途中，邱鼎杰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平息的海面，心中思绪翻腾。东南之事，远未结束。揪出了周骏，找到了私炮岛屿，但那个“侯三爷”乃至其背后的“永昌侯”或更高层的主使，依然隐在幕后。这次打草惊蛇，对方必然会疯狂反扑，或切断线索，或嫁祸他人。
而且，他违制先斩后奏，调动水师，亲临战阵，虽事急从权，但回京之后，朝中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御史言官，恐怕不会轻易放过。那些关于“方外之人擅权干政”、“结交武将，图谋不轨”的流言，必将再次甚嚣尘上。
他并不惧怕这些明枪暗箭，只是……不愿让那个在京城为他忧心、予他无限信任的帝王，因此而为难。
“陛下……”他望着北方，低声自语，“臣，幸不辱命。只是这归途，恐怕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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