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海的记忆

林晚的病情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出现了短暂的稳定期，仿佛命运也愿意为这对刚刚订婚的恋人留出一段喘息的空间。化疗的副作用似乎减轻了些，她偶尔能坐起来，甚至能在周叙的搀扶下在病房里慢慢走几步。那枚钻戒始终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地抚摸它，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见证。周叙将一部分工作搬到了病房。他在窗边支起一张小桌，笔记本电脑亮着，手边散落着设计图纸。每当林晚醒来，总能看见他专注工作的侧影，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这个弧度不对。”一天下午，林晚轻声说。她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周叙正在修改的设计图上。周叙惊讶地抬头：“你看得出来？”“你忘了？我也是学建筑出身的。”她虚弱地笑了笑，“这个弧形走廊的曲率半径太小了，会影响空间流动感。”周叙凝视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是啊，他几乎忘了，眼前的病人曾经是建筑系最耀眼的学生之一，才华横溢，对空间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你说得对。”他拿起笔修改起来，“毕业后就再也没人像你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问题了。”林晚看着他修改图纸，心中涌起一阵酸楚。那些在图书馆并肩画图、为某个设计细节争论不休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周叙，”她突然说，“我想去看看海。”他停下笔，看向她：“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出院。”“我知道。”她的目光飘向窗外，“只是突然很想念海风的味道。”周叙沉默片刻，合上电脑：“好，我们去看海。”他向来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尤其是现在。第二天清晨，周叙小心翼翼地帮林晚穿上厚外套，戴上绒线帽，将她抱上轮椅。护士再三叮嘱注意事项后，他们终于离开了医院。车子驶向郊外的海岸线。已是深秋，海边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但阳光很好，海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钻。周叙推着轮椅走在木栈道上，海浪声由远及近，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林晚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真好啊。”她轻声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好像又回到了我们第一次去看海的时候。”周叙记得那个夏天。大学二年级的暑假，他们挤在硬座火车上去青岛，住最便宜的青年旅舍，吃路边摊的海鲜，却在海边玩得像两个孩子。“那时候你被海浪打湿了裙子，还非要我赔。”周叙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林晚也笑了，“你后来真的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赔给我。”“但那不一样，你说没有海水的味道。”两人相视而笑，那些青春的记忆如同海浪，一波波涌上心头。走了一段，林晚有些累了。周叙在观景台停下轮椅，在她面前蹲下，仔细地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冷吗？”他问，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呵气。林晚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对老夫妻身上。他们互相搀扶着，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白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周叙，”她突然问，“你觉得我们会像他们一样白头偕老吗？”周叙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会的，一定会的。”他的语气如此坚定，仿佛只要他足够相信，就能改变命运的轨迹。林晚没有反驳，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她知道他在说谎，也知道他需要这个谎言来支撑自己。“推我去那边看看吧。”她指向不远处的一片礁石。礁石区人迹罕至，海浪拍打着黑色的岩石，溅起白色的泡沫。周叙将轮椅停在安全的地方，蹲下身与林晚平视。“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他轻声问，“等我们老了，要在海边买一栋小房子，每天看潮起潮落。”林晚的眼中泛起泪光。那是他们热恋时的约定，天真而美好，仿佛未来有无限可能。“记得。”她轻声说，“还要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因为你说它们永远向着太阳，就像我永远向着你。”周叙握住她的手，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约定依然有效，林晚。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那样一栋房子。”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海平面。海天一线的远方，有几只海鸥在盘旋，发出孤独的鸣叫。“周叙，”良久，她终于开口，“如果我......”“没有如果。”他打断她，语气近乎严厉，“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有那栋房子，会一起变老。我不接受其他可能。”他的固执让她心疼。她多么想相信这个美好的未来，但身体里日益加剧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实的残酷。一阵海风吹来，林晚剧烈地咳嗽起来。周叙慌忙轻拍她的背，直到咳嗽平息。“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你累了。”林晚点点头，确实感到精疲力尽。回程的路上，她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周叙推着她，步伐缓慢而平稳。到医院时，已是黄昏。周叙抱着林晚回到病房，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今天开心吗？”他问，为她盖好被子。“很开心。”她微笑着，“谢谢你，周叙。”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林晚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海风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带着自由和希望的味道。周叙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熟睡的容颜。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梦中也在与疼痛抗争。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那枚求婚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着微光，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杨婉仪发来的消息：「房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搬进来。」周回复：「谢谢妈。等她情况稳定些我们就搬过去。」放下手机，他继续注视着林晚。今天的海边之行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无论未来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边。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周叙靠在椅子上，渐渐入睡。梦中，他看见年老的自己和林晚，手牵手走在海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吹动着他们花白的头发。那栋种满向日葵的小房子，就立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现实中，林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也许，有些约定不一定非要实现才美丽。那份为之努力的心意，本身就足以照亮最黑暗的时光。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夜空，清冷而明亮。海风穿过半开的窗户，轻轻拂动窗帘，带来远方的潮声。在这个平凡的秋夜，爱是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