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跟在陆寒洲身侧,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男人宽阔的肩背无形中为他隔开了一部分探寻的视线,也似乎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阻挡在了身后。鼻尖萦绕的,从顾烨那略带侵略性的古龙水味,变成了陆寒洲身上清冽沉稳的雪松木质香调,这让沈清弦一直微微绷紧的神经,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线。
他没有立刻将自己带入某个喧闹的圈子,而是步伐从容,与沈清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并肩距离。短暂的沉默并不令人难堪,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缓冲意味。
“希望我的突然出现,没有给沈先生带来困扰。”陆寒洲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恰好只让他们两人听清,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考量,而非虚伪的客套。
沈清弦侧过头,对上他平静的目光。近距离看,这个男人的面容更显深刻,下颌线条利落,眼神深邃却并不迫人。“不会,”他轻轻摇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应该我谢谢陆先生解围。”
“举手之劳。”陆寒洲淡淡一笑,那笑意很浅,却瞬间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轮廓,“况且,我看得出,沈先生并不享受那种无谓的纠缠。”他话锋自然一转,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比起那些,我更想聊聊《孤月》。我印象很深,主角在得知真相后,独自走在深夜雨巷的那场戏,镜头很长,几乎没有台词,完全依靠你的肢体和眼神。”
沈清弦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陆寒洲会再次提起他的电影,并且精准地点出了那场极为考验内功的戏。那场戏,连他自己都反复打磨了许久。
“雨水打在脸上,眼神先是空的,然后是难以置信的裂痕,接着是巨大的悲恸,但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你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压抑着,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越来越僵硬的步伐泄露了内心的崩塌。”陆寒洲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描述,语速平稳,仿佛在叙述一幅画作,“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染力,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有力量。”
这不是泛泛的恭维,这是真正看懂了表演细节的行家之语。沈清弦心底那层因长久浸泡在虚浮赞美中而形成的隔膜,仿佛被轻轻叩击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陆寒洲。
“陆总对表演很有见解。”这句话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讶异和欣赏。
“谈不上见解,只是作为观众,会被真诚的表演打动。”陆寒洲也停下,与他相对而立,目光坦诚,“好的表演不是技巧的堆砌,是灵魂的共振。你让那个角色活生生地立在了银幕上。”
他们站在相对安静的廊柱旁,不远处是宴会的喧嚣,这里却仿佛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充满知性交流气息的小空间。沈清弦发现,自己竟然很自然地与这位初次深入交谈的“陆总”聊起了角色动机的理解、剧本留白的处理,甚至是一些即兴发挥的片段。陆寒洲大多数时候是倾听者,但每次开口,都能切中肯綮,他的观点犀利却不傲慢,带着一种成熟的包容和深刻的理解力。
这种纯粹基于专业和艺术的交流,对沈清弦而言,是一种久违的享受。他不知不觉间卸下了防备,话也多了起来,甚至在某些观点一致时,眼角会微微弯起清浅的弧度。这与他在顾烨面前那种全身戒备、惜字如金的状态判若两人。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没错,”陆寒洲注视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沈先生对表演,有超乎常人的热爱和敬畏。”
“表演是另一个维度的人生体验。”沈清弦轻声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
陆寒洲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沉吟片刻,像是偶然想起般,用一种谈论公事却又不失诚意的口吻说:“说到体验,我旗下公司最近在筹备一个项目,改编自李望老师的那部小说《荒原》,不知道沈先生有没有读过?”
沈清弦眼中掠过一丝亮光。《荒原》,那是一部以极端环境隐喻人性困境、充满哲学思辨的作品,文学性极强,改编难度极大,但一旦成功,艺术价值不可估量。他当然读过,并且非常喜欢。
“李望老师的代表作,震撼人心。”他回答,语气中带着自然的推崇。
“我们拿到了改编权,希望能做成一部有力量的作品。”陆寒洲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项目的核心是一位地质学家在绝境中的精神求索,角色内心戏极重,表演空间很大。我一直在想,谁能真正吃透这个角色……”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弦脸上,带着纯粹的欣赏和探讨的意味,“不知沈先生近期档期如何?是否对这类题材感兴趣?如果方便,之后我可以让助理把初步的剧本大纲和改编思路发给你的团队看看。”
没有强塞资源的傲慢,没有施舍机会的居高临下,而是以一种“寻求合作者”、“寻找同道中人”的姿态,发出了邀请。这种尊重,让沈清弦根本无法升起反感。更重要的是,《荒原》这个项目本身,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迎上陆寒洲的目光,清晰而认真地回答:“谢谢陆总的看重。李望老师的作品我一直非常欣赏,《荒原》的故事内核尤其深刻。我很乐意看看剧本。”
“太好了。”陆寒洲脸上绽开一个更明显的笑容,这次是真切的愉悦,“期待能与沈先生有这样的合作机会。”他随即非常自然地拿出手机,“方便的话,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后续我让项目负责人直接与你的团队对接。”
交换联系方式的过程顺畅自然,仿佛只是商业合作中水到渠成的一步。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号码的交换。
恰在此时,一位颇有分量的国际品牌亚洲区总裁笑着朝陆寒洲走来。陆寒洲对沈清弦递过一个抱歉的眼神,沈清弦立刻会意,微微颔首:“陆总先忙。”
陆寒洲与那位总裁寒暄两句,又回头对沈清弦低声道:“期待下次再聊。”这才转身融入新的应酬圈。
沈清弦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似乎还残留着对方一丝体温的手机。他低头看着屏幕上新存的“陆寒洲”三个字,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宴会厅的喧嚣依旧,光影迷离,但他却不再觉得格格不入, nor 感到之前的疲惫和孤寂。
刚才那番关于电影、关于表演的对话,像一股清泉,涤荡了因顾烨带来的污浊感。陆寒洲这个人,像一本装帧精美、内容深邃的书,初读几页,已觉韵味无穷。他成熟、稳重、富有魅力,拥有强大的资本和地位,却无丝毫暴发户的倨傲,反而保持着对艺术的尊重和真诚的欣赏。
这与沈清弦过往接触过的所有追求者或合作伙伴都不同。没有急不可耐的试探,没有充满占有欲的打量,只有平等、专业的交流,和恰到好处的体贴。
他是不是……对自己有别的想法?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沈清弦并未感到厌恶或警惕。因为陆寒洲的表现,让这种“想法”即便存在,也显得高级而克制,更像是一种基于强烈好感的慎重接近。
或许,可以期待一下《荒原》的剧本?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下一次的见面?
沈清弦将杯中剩余的香槟轻轻抿了一口,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不经意地追寻了一下那个挺拔的身影。今晚的庆功宴,似乎因为这段意外的插曲,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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