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混蛋

书名:
作者:阿拉滋滋

  龚俊这一夜睡得并不沉。

  或许是连日来独守客房的习惯一时难以扭转,或许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太过汹涌,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依旧残留着那份小心翼翼的惶恐。

  他睡得浅,梦境也光怪陆离,时而梦见张哲瀚穿着那身黑色蕾丝对他冷笑,时而梦见张哲瀚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任他如何呼喊也不回头。

  直到天光微亮,生物钟让他从破碎的梦境中挣脱,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感官先一步苏醒。

  臂弯里沉甸甸的、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真实,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客房冰冷的空气,而是独属于张哲瀚的、混合着淡淡沐浴露和体香的熟悉味道。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瀚瀚回来了,就在他怀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幸福感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将连日来的焦灼、悔恨和忐忑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龚俊几乎要喟叹出声,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下巴眷恋地蹭着张哲瀚柔软的发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瀚瀚,他的宝贝,终于肯让他抱着睡了。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条细窄的光带。借着这微弱的光线,龚俊贪婪地凝视着张哲瀚近在咫尺的睡颜。长睫安静地覆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息均匀,嘴唇微微张着,睡得似乎很沉。

  真好。龚俊心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只要瀚瀚肯原谅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忍不住低下头,想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不帶任何情欲的早安吻。

  然而,嘴唇甫一接触到张哲瀚额头的皮肤,龚俊唇边的笑意瞬间僵住。

  不对劲。

  那触感……不是正常的温热,而是一种明显高于常温的、带着潮湿意的滚烫!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方才的旖旎温情瞬间被一股不祥的预感取代。他猛地撑起身子,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对方,大手急切却轻柔地覆上张哲瀚的额头。

  烫!确实很烫!

  “瀚瀚?”龚俊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轻轻拍了拍张哲瀚的脸颊,“瀚瀚,醒醒,你感觉怎么样?”

  张哲瀚被他吵扰,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眼睛却没能睁开,只是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很冷。

  这副模样,分明是烧糊涂了!

  龚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立刻翻身下床,动作快得甚至有些踉跄。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冲出了卧室,几乎是扑到楼下的储物间,手忙脚乱地翻找医药箱。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瀚瀚发烧了!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混账,瀚瀚就不会生气,不会把他赶去客房,就不会一个人睡……对!一个人睡!前几天夜里降温,瀚瀚肯定是着凉了!再加上被他气得……心有郁结,这病来如山倒!

  自责、心疼、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找到医药箱,又几乎是跑着回到卧室,因为太过慌乱,膝盖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他也顾不得疼。

  回到床边,龚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出电子体温计,小心翼翼地拨开张哲瀚额前的碎发,将探头对准。

  “滴”的一声轻响,龚俊迫不及待地看向屏幕——39.1℃!

  红色的数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烧得这么高!

  龚俊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张哲瀚这个病人还要苍白。他不敢再耽搁,立刻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林医生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慌:“林医生!麻烦您立刻来一趟!瀚瀚发烧了,39度1!对……很烫,意识有点迷糊……麻烦您快一点!”

  挂了电话,龚俊看着床上因为高烧而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眉头紧蹙的爱人,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打来温水,浸湿毛巾,拧得半干,然后坐在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张哲瀚擦拭额头、脖颈和手心,试图用物理降温的方式让他舒服一点。

  “瀚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龚俊一边擦拭,一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骂我打我都行,别这样折磨自己……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张哲瀚似乎感受到额头的凉意,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因为高烧而显得水汽氤氲,眼神迷离没有焦点,他看了看龚俊,似乎辨认了一下,然后又无力地闭上,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冷死了……”

  龚俊赶紧给他掖好被角,又去柜子里拿出一床更厚的被子给他盖上,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既怕瀚瀚冷,又怕捂得太严实不利于散热。

  林医生来得很快,几乎是接到电话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一番详细的检查后,林医生收起听诊器,看着一脸紧张、眼眶泛红的龚俊,叹了口气。

  “龚先生,太太这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发热,烧得确实不轻…”林医生语气平和,但带着医者的严肃,“我看他脉象浮紧,舌苔薄白,是典型的风寒外袭。再加上……”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张哲瀚,又看向龚俊,意有所指:“……心有郁结,肝气不舒,导致正气不足,外邪就更容易入侵了。这病,是身体和情绪双重压力下的爆发…”

  这番话,如同最严厉的审判,字字句句都砸在龚俊的心上。

  风寒外袭……是因为一个人睡觉着凉了。

  心有郁结,肝气不舒……是因为被他气的。

  正气不足……是因为前段时间为了要孩子,身体本就有些损耗,加上照顾两个皮小子劳心劳力……

  每一条,都指向他的疏忽和过错。

  龚俊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林医生,那现在怎么办?需要住院吗?”龚俊的声音干涩。

  “暂时不用,我先给太太打一针退烧针,把体温降下来是关键。然后再开些疏风散寒、解郁清热的中药配合西药治疗。但最重要的是……”林医生加重了语气,“要让太太保持绝对静养,心情舒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也不能再劳累。这病来得急,去得也不会太快,需要耐心调理…”

  “好,好,都听您的…”龚俊连连点头,此刻医生的话就是圣旨。

  林医生给张哲瀚打了退烧针,又留下了口服药,详细叮嘱了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送走医生,龚俊回到卧室,看着床上因为打过针而微微出汗、似乎睡得更沉一些的张哲瀚,心里的自责和悔恨达到了顶点。

  他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床边,寸步不离。每隔十几分钟,他就重新测一次体温,用温水帮他擦拭身体,更换被汗浸湿的睡衣。

  退烧针起效需要时间,张哲瀚在高热和退热的拉锯战中睡得极不安稳,时而冷得发抖,时而热得踢被子,嘴里不时发出难受的呓语。

  龚俊的心也跟着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呻吟而揪紧。他握着张哲瀚滚烫的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像是承诺,又像是忏悔:

  “瀚瀚,我在呢,老公在……”

  “不怕,很快就好了……”

  “都是我混蛋,等你好了,怎么罚我都行……”

  “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睡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懊悔,仿佛要将这些天欠下的安抚和爱意,一次性补回来。

  期间,星星和墨墨被保姆带着,好奇地想进来看妈妈,都被龚俊轻声拦在了门外。

  “妈妈生病了,需要安静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龚俊蹲下身,对两个儿子解释道,他自己的脸色也十分憔悴。

  星星懂事地点点头,拉着还不太明白状况的墨墨离开了。

  安安似乎也感知到了家里紧张的气氛,被育儿嫂陪着,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那双和龚俊极其相似的狗狗眼,担忧地看着主卧的方向。

  退烧针的效果渐渐显现,张哲瀚的体温在几个小时后,终于降到了38度以下,虽然还在低烧,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他不再那么烦躁,沉沉地睡了过去。

  龚俊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病情反复。

  傍晚时分,张哲瀚悠悠转醒。

  高烧退去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又酸又软,喉咙干得冒火,头也昏沉沉的。

  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才看清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似乎已经累得睡着的龚俊。

  龚俊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

  记忆慢慢回笼,张哲瀚想起了早上的高烧,想起了龚俊惊慌失措的样子,想起了医生来过……也想起了之前几天的冷战和那晚的惩罚。

  看着龚俊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张哲瀚心里那点因为生病而变得格外脆弱的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他动了动被龚俊握着的手。

  龚俊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到张哲瀚睁着眼睛看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瀚瀚!你醒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浓浓的关切和小心翼翼。

  张哲瀚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疼痛,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要喝水……”

  “水!马上!”龚俊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细心地插上吸管,送到张哲瀚嘴边。

  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温水,喉咙的灼烧感缓解了不少。张哲瀚重新躺回去,看着龚俊,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龚俊替他掖好被角,眼神里满是心疼,“烧了好久,吓死我了……”

  他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张哲瀚的手背,像个做错了事寻求原谅的大型犬,“对不起,瀚瀚……林医生说你是着凉了,加上心里不痛快……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张哲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生病的时候,人总是格外心软。

  他其实知道,那天晚上龚俊并非有意伤害他,只是酒精作祟,放大了情绪。这几天的冷落,惩罚的目的已经达到,看着龚俊这悔不当初、悉心照料的样子,他再多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行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别说了……我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龚俊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烧到39度!林医生说你需要绝对静养,心情要好……都是我……”

  “那你……”张哲瀚打断他,因为虚弱,语气显得有些软绵绵的,“那你以后……还喝不喝那么多酒了?还……还敢不敢那样了?”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龚俊立刻举起手发誓,表情严肃得像在宣誓,“我以后滴酒不沾!应酬都推掉!就算推不掉也绝对不喝!再喝我就……我就……”他一时想不出更狠的誓言,急得脸都红了。

  张哲瀚看着他这笨拙又急切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虽然因为虚弱,笑容显得有些苍白,却瞬间点亮了他因病而憔悴的脸庞。

  这一笑,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龚俊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惶恐。

  他看呆了,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瀚瀚笑了!是不是代表……原谅他了?

  “瀚瀚……”龚俊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我饿了……”张哲瀚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转而说道。生病消耗了大量体力,他是真的觉得胃里空荡荡的。

  “饿了好!饿了好!我马上让厨房把粥端上来!林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我让人熬了鸡茸小米粥,一直温着呢!”龚俊像是接到了圣旨,立刻起身,几乎是跑着出去吩咐。

  看着龚俊匆忙离开的背影,张哲瀚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灵的疲惫,但奇怪的是,之前那种冰冷和绝望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却又带着点暖意的平静。

  也许,夫夫就是这样吧!有争吵,有误会,有彼此伤害的时候,但更多的,是争吵过后,看到对方为自己担忧、为自己忙碌时,那份无法割舍的心疼和原谅。

  龚俊很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粥回来了。他小心地将张哲瀚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然后自己坐在床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仔细地吹凉,才送到张哲瀚嘴边。

  “来,小心烫……”

  张哲瀚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动作,顺从地张开了嘴。

  粥熬得软烂鲜香,温度也恰到好处,滑入食道,带来一阵暖意。

  龚俊喂得很慢,很有耐心,时不时用纸巾帮他擦擦嘴角,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一碗粥吃完,张哲瀚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

  “你再睡会儿,”龚俊帮他调整好枕头,柔声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张哲瀚确实还觉得很累,便点了点头,重新滑进被窝。

  龚俊果然没有离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退烧药的作用,也许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张哲瀚这一次睡得格外安稳。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龚俊依旧守在床边,正就着灯光,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眉头微蹙,但握着张哲瀚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立刻放下平板,关切地看过来:“醒了?感觉好点没?还烧不烧?”说着,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好多了……”张哲瀚的声音比之前清亮了一些,“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快凌晨了,”龚俊看了看时间,“我不困,等你彻底退烧了再说…”

  张哲瀚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一软:“上来睡吧,我没事了…”

  龚俊犹豫了一下,看着张哲瀚坚持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张哲瀚身边躺下,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生怕挤到他或者碰到他。

  张哲瀚却主动往他这边靠了靠,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哥哥我冷……”

  龚俊身体一僵,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和酸涩。他立刻伸出手臂,将张哲瀚整个搂进怀里,用自己温热的胸膛温暖着他微凉的身体。

  “哥哥抱着就不冷了……”龚俊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靠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闻着龚俊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张哲瀚觉得连身体的病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他闭上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下次再敢这样……我就真的带着儿子们回娘家……”

  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语气却软绵绵的,更像是一种带着依赖的撒娇。

  龚俊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他收紧手臂,在张哲瀚发顶落下一个个轻吻,郑重承诺:“不会了,再也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他知道,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终于在他日以继夜的守护和瀚瀚心软的原谅中,缓缓落下帷幕。

  而留下的教训,如同肩膀上那个渐渐淡去却依旧存在的牙印,以及这次让他心惊胆战的病痛,将永远刻在他的心里,提醒他珍惜眼前人,绝不再犯。

  夜更深了,相拥的两人在经历了争吵、冷战、惩罚和病痛的考验后,心贴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龚俊听着怀中人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感受着他体温的正常,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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