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不在,羽族的旧址自然没落。
那日,偷偷和西冥跑出来的王一博,在飞入古树后,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断壁残垣,那曾经茂盛生机的树林,已然成了遍地荒野,最后一个羽族的离去,带走了此处所有的生机灵气,天梯塌陷,流水枯槁,眼前种种,让曾经的羽人终于拾起过往的记忆。
好痛。
醒来的一瞬间,王一博的心口很闷。
阿娘的离去,被心爱之人亲口说出舍弃的悲哀,被分解的锥心痛楚,似乎就只是上一秒的事情,可是下一秒,他又在肖战的呵护下长大,十几年依赖,爱慕着肖战,甚至在肖战成婚的前一日,和肖战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翻涌而来的记忆让王一博头痛欲裂。
此刻起,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林间无忧无虑的小羽人,也做不成几日前肖战迎入后位的“圣子”,他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想,从初见那日起,肖战便并不喜欢他,从前,是为了阿娘能帮助脱困;如今种种,包括十余年来呵护他长大的溺爱……也许只是因为心中愧疚。
记忆重回,王一博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念羽族的风,树林,河流。
那里才是他的家,这里……不是。
“圣子!您终于醒了!”
紫宁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盏点心进来,在看清榻上坐着的人影之后惊呼出声,失了平时做事的小心谨慎,欣喜的说:“我去通知王上,您一直昏睡不醒,王上担心极了。”
“嗯。”
善于察言观色的婢子尚未发现,如今的圣子与之前不大相同了,那双总是无忧无虑的清澈眼眸掺杂了些许哀愁,极清浅。
独坐在案边,王一博拾起一方半开着的书卷,许是肖战陪他的随手拿来看的,如今上面没有一点那人指尖的温度,全然冷下去,竹制的书卷凉得很,寒意从指腹蔓延到心里,摸着摸着,摸得人无故眼眶湿润。
他依旧理不清自己的心。
若说怨恨,似乎不是,想起肖战,他这一颗心总是发酸,像吃下一颗不成熟的青涩果子,已然吃了进去,在心里涌出酸涩,不甘,木已成舟,可他不愿意留在这,也尚未彻底接受从前的变动,带着些许的遗憾和对未来的茫然,怎么样都是别扭。
凉风习习,吹皱少年心事。
王一博想了一会,他如今已经不能算少年了吧?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将两次十余岁的年纪加起来,他也算三十岁了吧?
“一博,你醒了?”
明明才几日不见,可是王一博却觉得,他眼前依旧俊郎的肖战,老了很多。
“嗯。”
他想起肖战少年时的模样,没有如今这般成熟稳重,迷茫的对他诉说心事,讲他奉为目标的王祖,讲令他束手无策的战乱。
他没有亲眼看到,但不难猜测,靠着宸王留下的几百位羽人傀儡,肖战应是平定了战乱,不然也不会做了王上,还封给他一个圣子的虚衔。
王一博只觉得有点累。
肖战为心上人的苏醒欣慰,又不安的攥拳,返生后的羽人回到旧址,便会重拾从前记忆,从王一博纯白色的发丝变回乌色之时,他便猜到了,这一日,早晚要到来。
肖战试探着坐到人身边,缓和着声音开口。
“原本,孤想等到有旁人即位,与你归隐山林之后,再带你回去,谁知你自己跑了回去,当年——”
“肖战。”
若是王一博哭闹些许还好,这样的平静,类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让肖战无故一阵心慌。
“怎么了?”
“我要回家。”
变故太多,为心思单纯的羽人不能理解,王一博如今只想回曾经的家仔细看看,再费些时间,仔细的想一想,想一想他是该继续惴惴不安的待在人世,还是回到山林之间潇洒自在。
“回家?”
肖战的眉头深深拧起,眉心浮现急切之意。
“这不是你的家吗?从前之事,并非孤本意,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你要回家,回哪个家?那里早就——”
天梯处早就没有羽人,也没有林子,落败成了断壁残垣的模样,荒漠遍野,寸草不生,王一博还能回哪个家?不过是与他怄气罢了。
心中难过的羽人并不听他解释,只是望着他,认认真真的又说了一次。
“肖战,我要回家。”
“孤不许!”
严厉的语气让王一博愣住片刻,肖战从不和他这样说话,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还是说,他本就不认识真正的肖战。
他们似乎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相处过,从前,肖战是王储,只是陪了他短短一个月而已,说些似真似假的喜欢哄骗他,如今,那人是帝王,因着愧疚将他养大,十几年都是一样的溺爱,可顺应,未必是真心。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分生硬,肖战挽回道:“听话,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回家。”
“我只想回家。”
在王一博看不见的地方,肖战将手收进袖中,攥紧,指节因用力泛白,紧张与不安,让他一整根手臂都在颤抖。
他更想问王一博,回家了,还肯回来吗?
自然是不肯的。
他的心上人心中有怨,他心知肚明。
怨他的先祖为羽族带去灾祸,怨他的到来带走了王一博依赖的“阿娘”,怨他骗了自己十几年,还不肯告知实情,桩桩件件,肖战都认,也都记得清楚,这些年他从未有一刻真正的放松,哪怕是陪着王一博之时,也忍不住要惴惴不安的猜测,猜测那人回想起往事,会作何反应,会怪他怨他,还是……恨他。
可要他放手,绝不可能。
这十余年来,他的处境,并不比任何人轻松。
表面上看,他是风光即位的王,带着王祖留下的“宝藏”,英勇无敌的奔赴战场,所向披靡,力挽战局,百姓几乎奉他如神,说他为王国带来了希望与新生。
可只有肖战自己知道,王国的新生,是踩着他心上人的血肉走出的新生。
王祖已逝,一博的阿娘只是无悲无喜的傀儡,可王一博不会这样想,那是陪了他十几年的亲人,如常人一般,他怎能要求王一博冷静清醒的释怀?此间种种,唯有他的心上人是无辜的,未出世就没了真正的亲人,他的到来,又带走了王一博唯一的“亲人”,肖战除了一意孤行,筑起高高的寒光塔,期盼自己的心上人能在蛋中释怀,与他产生羁绊,再次新生之外,再无他法。
原本,肖战也以为自己只是在利用心思单纯的小羽人,只是对羽族的覆灭愧疚,才日日倍感煎熬,可久而久之,他才认清自己的心。
除却公事,肖战从不肯离开那颗蛋。
圆润可爱,透着莹白的光芒,如他认识的人一般,纯白清透,不似凡尘之物。
每每触及那颗温凉的蛋,肖战的心便要微微抽痛,他忘不掉那一月的日夜,与林间的羽人,朝暮相伴,枕云宿月,合翼而眠,可方才一月而已,这确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迟来的思念之情不给他片刻喘息,席卷而来。
后知后觉时,已然是一场空,求不得。
还好,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到自己曾经错过的心上人,所以,哪怕是王一博要他的王位,他也给得,但要回家,他绝不允许。
肖战眸色微敛,去拿桌上的点心,柔声道:“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叫他们做了你最喜欢的点心,尝一尝。”
心事重重的小羽人并不退让,也不肯接肖战递来的点心。
“我要回家,你拦不住我。”
肖战难得在王一博面前摆出王上的气度,放下那枚点心,拢袖而立。
“自然,你有羽翼,孤拦你不得,王城里的人都拦你不得。”
“但西冥偷偷带你去古树,陷你于危机,是死罪,你多走出此屋一寸,他便要多挨上一刀剐刑,你执意要走,那便不必在意他了。”
“若他死了,也还有别人,照顾你的人既留不住你,也都和他一样,不必留了。”
王一博被那人平淡的语气震惊。
“你——”
从前的肖战从不会说出这种话,更不会用旁人的性命威胁他,那认真平淡的口吻,根本不像是在吓他,王一博甚至短暂忘却了被要挟的恼怒,只是愕然的后退几步。
“肖战,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肖战并不回答王一博,只是说:“你若是待得闷了,孤时刻陪着你。”
羽族重情,更爱自由。
被迫困于一隅的羽人,即使身旁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依旧无法开心起来,他想不通,肖战为何变成这副让他有些陌生的模样,还是那人向来如此,更想不通,肖战已然不喜欢他了,为何还要这样拘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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