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秘密

　　龚俊代表科室前往德国参加一个为期五天的国际神经外科学术峰会。这是自“小坚果”出生以来，龚俊第一次因公离家这么久。

　　临行前一夜，龚医生对着被他召集到书房的张哲瀚和（强行被抱来、昏昏欲睡的）小坚果，进行了一场长达四十五分钟的“家庭工作交接与应急预案说明会”。

　　巨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未来五天的日程安排、注意事项、紧急联系人电话，甚至还包括了天气预报趋势图和附近几家儿科诊所的路线图。

　　“……幼儿园入园时间为早上八点至八点二十，校车预约信息在这里。早餐食谱和坚果的衣物搭配，我已经分类放在指定位置。注意观察他的体温和排便情况，有任何异常，按我列出的流程处理……”龚俊的声音冷静如常，仿佛在部署一项精密的手术方案。

　　张哲瀚听得头晕眼花，哈欠连天，只觉得比看最晦涩的剧本还累。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坐在儿童椅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睡着的儿子，心里默默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发射火箭呢！

　　“好了好了，知道了龚主任！”张哲瀚终于忍不住打断，伸手把快从椅子上滑下去的儿子捞进怀里，“你放心去吧，不就五天嘛！我这么大个人，还带不好一个孩子？保证把你儿子养得白白胖胖，准时接送，一根头发都不少！”

　　龚俊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张哲瀚那副“我办事你放心”的随意姿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并未完全放心。但他深知多说无益，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又深深看了张哲瀚一眼。

　　“保持联系…”他言简意赅地总结。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龚俊便拖着行李箱，在张哲瀚迷迷糊糊的“一路平安”和儿子酣甜的睡颜中，悄然离家，奔赴机场。

　　第一天，战役打响。

　　没有了龚俊那堪比人体闹钟的生物钟和准点起床的压迫感，张哲瀚仿佛挣脱了紧箍咒的孙悟空，抱着被子睡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肆无忌惮。

　　他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没有定闹钟，没有儿子的小手扒拉，没有龚俊冷静的“起床”指令，他在云朵上自由翻滚……

　　然而，美梦终究是梦。

　　“妈妈……妈妈……”

　　一阵软糯又带着点焦急的呼唤，像遥远山谷传来的回音，隐隐约约传入张哲瀚的梦境。他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这干扰。

　　“妈妈！起床啦！要迟到啦！”

　　声音更清晰了，还伴随着一只温热的小手在他脸上胡乱拍打着。

　　张哲瀚猛地惊醒，心脏“咯噔”一下。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的是小坚果那张放大的、写满了焦急的小脸。

　　小家伙已经自己爬下了小床，穿着小熊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正用力摇晃着他的胳膊。

　　“宝贝……几点了？”张哲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当他看到屏幕上赫然显示着【8:05】时，所有的睡意瞬间被惊飞到了九霄云外！

　　“卧槽！！！”

　　一声惊呼，张哲瀚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八点零五！幼儿园八点二十就停止入园了！从家开车过去，就算一路绿灯，最少也要十五分钟！

　　完了！迟到了！

　　龚俊走的第一个早上，他就搞砸了！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快快快！坚果！穿衣服！刷牙洗脸！”张哲瀚手忙脚乱地跳下床，一把抱起儿子，冲进卫生间。

　　平时井然有序的晨间流程，此刻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找衣服？龚俊搭配好的那套不知道放哪儿了！张哲瀚胡乱地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卫衣和一条牛仔裤，也顾不上搭配是否和谐，就往儿子身上套。袜子找了一只，另一只不知所踪。鞋子更是穿反了都没发现。

　　刷牙？张哲瀚自己都顾不上了，挤了牙膏塞到儿子手里，语速飞快：“宝贝自己刷，快！”然后他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头发抓了两下，形象全无。

　　早餐？更是想都别想了。

　　张哲瀚冲到厨房，看到流理台上龚俊提前准备好的、需要加热的营养粥，直接放弃。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独立包装小蛋糕和一瓶牛奶塞进背包：“路上吃！路上吃！”

　　“妈妈……鞋鞋不舒服……”小坚果被妈妈这兵荒马乱的样子弄得有些懵，小声抗议着穿反的鞋子。

　　“啊？哦哦！”张哲瀚低头一看，赶紧蹲下给他换过来，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不容易把儿子收拾得勉强能见人，张哲瀚自己更是随便套了件外套，戴上帽子和口罩，连睡衣裤子都没来得及换，抓起钥匙、手机、背包，抱着儿子就冲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张哲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急如焚。小坚果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的焦躁，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小声问：“妈妈～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没有没有！马上就到！”张哲瀚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在疯狂计算时间。

　　冲到地下车库，把儿子塞进儿童安全座椅，系好安全带，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发动车子，一脚油门，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了车库。

　　早高峰的车流如同黏稠的河流，缓慢移动。张哲瀚看着前方漫长的车队，恨不得给车子插上翅膀。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平时龚俊是如何精准计算时间，才能在各种突发情况下依然保证准点的。

　　“妈妈～红灯……”小坚果指着车窗外，提醒道。

　　“嗯嗯，妈妈看到了……”张哲瀚烦躁地敲着方向盘，第一次觉得红灯如此漫长。

　　他试图给班主任发条信息解释一下，等红灯的间隙刚拿起手机，后面就传来了催促的喇叭声，吓得他赶紧放下。

　　一路上，张哲瀚的内心充满了懊悔和对自己不靠谱的谴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龚俊知道这件事后，那副“果然如此”的冷静表情和随之而来的、引经据典的“时间管理重要性”论述。

　　终于，在经历了数个红灯和缓慢挪动后，车子停在了幼儿园门口。张哲瀚看了一眼时间——8:28。

　　超过规定时间八分钟！

　　他赶紧解开安全带，抱着儿子冲下车。幼儿园门口已经冷冷清清，只有值班老师还在张望。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们来晚了！”张哲瀚气喘吁吁地道歉，脸上写满了尴尬。

　　老师倒是很温和，接过小坚果的手：“没关系，快进去吧，活动刚刚开始…”

　　小坚果被老师牵着，回头朝张哲瀚挥了挥小手，脸上倒是没什么委屈，反而带着点新奇，似乎觉得今天早上这波“急速狂奔”挺有意思。

　　张哲瀚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园内，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败仗，浑身虚脱。他靠在车门上，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五味杂陈。

　　拖着疲惫（主要是心累）的步伐回到家，看着一片狼藉的卧室和卫生间，张哲瀚深刻地体会到了“管家”的不易。

　　龚俊在的时候，家里永远井井有条，晨起流程如同精密仪器运转，他只需要被动配合就好。一旦失去了这个“核心处理器”，整个系统瞬间瘫痪。

　　他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把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捡起来，找到那只失踪的袜子，清理洗手池边的牙膏沫。每做一件事，他对龚俊的“敬佩”就多一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龚俊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已抵达。一切顺利。家里如何？】

　　张哲瀚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天，内心激烈挣扎。是老实承认错误，还是暂时隐瞒，等自己后续表现好了将功补过？

　　最终，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不想让龚俊在万里之外还操心家事的想法占了上风。

　　他回复道：【一切正常！放心吧！坚果很乖！（可爱.jpg）】

　　发完信息，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也不算完全说谎吧？除了早上那点“小意外”，其他……目前看来还算正常？

　　有了早上的教训，张哲瀚下午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就开始准备接娃。他仔细核对了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下午四点），设定好多个闹钟，反复检查手机电量，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他低估了下午交通的拥堵程度。

　　当他提前四十分钟出发，却被堵在距离幼儿园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寸步难行时，内心再次崩溃。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上的时钟跳向四点，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完了完了，不会接娃也要迟到吧？”张哲瀚欲哭无泪。早上送迟到，下午接再迟到，那他这个“临时爸爸”的形象可就彻底崩塌了！

　　他赶紧给老师发了条语音信息，解释自己被堵在路上，可能会晚几分钟。

　　幸运的是，下午的迟到似乎比早上宽容一些。当他终于冲破重围，赶到幼儿园时，已经四点十五分了。大部分孩子都被接走了，小坚果正和另外几个小朋友在老师的陪伴下玩积木。

　　看到张哲瀚，小坚果眼睛一亮，放下积木跑了过来：“妈妈！”

　　“对不起宝贝，妈妈又来晚了……”张哲瀚蹲下身，愧疚地抱住儿子。

　　“没关系！”小坚果倒是很豁达，反而兴奋地跟张哲瀚分享今天的经历，“妈妈，今天我是最后一个到的，但是老师表扬我自己会刷牙了！下午我也是最后一个走的，但是我搭了一个好高的城堡！”

　　听着儿子天真烂漫的话语，张哲瀚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他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扳回一城！

　　失败的教训是深刻的。第二天，张哲瀚痛定思痛，拿出了当年高考冲刺的劲头。

　　他前一天晚上就调好了三个闹钟（手机、平板、智能音箱），并把龚俊留下的日程表贴在床头，反复研读。

　　他把小坚果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要带的物品全部准备好，放在玄关最显眼的位置。早餐也选择了无需加热、拿起来就能吃的三明治和酸奶。

　　第二天早上，在闹钟的轮番轰炸下，张哲瀚成功在七点整起床。他先是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才去叫醒儿子。整个晨间流程虽然比不上龚俊在时的行云流水，但也算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七点五十分，母子俩已经整装待发，坐在了车里。

　　“出发！今天我们要做第一个到的小朋友！”张哲瀚信心满满地宣布。

　　“耶！第一个到！”小坚果在安全座椅上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当张哲瀚牵着儿子的手，提前十分钟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时，看着老师和其他家长略带惊讶的眼神，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原来，做到“准时”并不是那么难，难的是克服惰性和建立规律。原来，照顾好一个孩子，需要的是如此多的耐心、细心和……体力！

　　接下来的几天，张哲瀚渐入佳境。

　　他不仅保证了准时接送，还尝试着像龚俊那样，给儿子准备不那么“敷衍”的早餐，晚上陪他读绘本、做游戏，虽然过程依旧会有些小混乱（比如把饭烧糊、讲故事卡壳），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和儿子之间的默契在增长，那种被需要、被依赖的责任感也让他变得更加沉稳。

　　第五天晚上，龚俊的航班即将落地。张哲瀚把已经睡着的小坚果安顿好，看着家里被他收拾得还算整洁的环境（至少表面看来），心里竟然有几分忐忑和……期待？

　　他忐忑的是，不知道龚俊会不会从某些细节发现第一天的“纰漏”；期待的是，他想向龚俊证明，离开他，自己和儿子也能过得很好（除了那个小小的意外）。

　　当密码锁响起，龚俊带着一身风尘和疲惫走进家门时，看到的是灯火通明、干净整洁的客厅，以及……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虽然锅里什么都没煮）、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的张哲瀚。

　　“回来了？吃饭了吗？我给你下点面条？”张哲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又熟练。

　　龚俊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最后落在张哲瀚身上，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行李，脱下外套。

　　“嗯。不用麻烦，飞机上吃过了…”他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然后才回到客厅。

　　“这几天……辛苦你了…”龚俊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但很温和。

　　“不辛苦不辛苦！”张哲瀚立刻摆手，忍不住开始“表功”，“我跟你说，坚果这几天可乖了！准时起床，准时上学，老师还表扬他了呢！我也把他照顾得很好，你看，是不是没瘦？”

　　他刻意忽略了第一天早上的兵荒马乱，只挑好的说。

　　龚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张哲瀚说完，他才走上前，伸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拂开张哲瀚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

　　“嗯，做得很好…”他低声说，语气是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肯定，“比我预想的要好…”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张哲瀚连曰来的疲惫和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心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绚烂又满足。他甚至觉得，之前那点手忙脚乱和提心吊胆，都值了！

　　“那当然！”张哲瀚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得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是谁出马！”

　　龚俊看着他这副“求表扬”成功的小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浴室。

　　张哲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美滋滋的。他成功地（在他看来）独立带娃五天，虽然开局不利，但最终逆风翻盘！这下看龚俊以后还敢不敢小瞧他！

　　至于第一天迟到的那件“小意外”？

　　嗯……就让它成为自己与儿子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吧！

　　而此刻，躺在浴缸里的龚俊，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下午他抽空与幼儿园老师进行例行沟通时，老师那句带着笑意的随口一提：“坚果爸爸您放心，坚果这几天都很适应。就是第一天早上，坚果妈妈可能不太熟悉流程，稍微迟到了一小会儿，不过没关系，后面几天都非常准时……”

　　龚俊的嘴角，在氤氲的水汽中，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温柔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

　　但他并不打算点破。

　　有些成长，需要空间，也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来装点。

　　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张哲瀚的努力和进步，看到了这个家在他暂时离开时，依然运转良好，甚至焕发出另一种生机。

　　这就够了。

　　至于“耙耳朵”还是“严管家”，谁“行”谁“不行”……

　　在这些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