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邻居

书名:滢火照清琰
作者:叶蘅

时光荏苒,叶清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长到了四岁。这一年,萧家购置了叶家隔壁那栋空置许久的别墅,两家成了仅一墙之隔的邻居。这堵高大的围墙,对叶清琰而言,曾经是森严的界限,隔绝着他与外界的一切温暖。然而,命运的轨迹,却因这次毗邻而悄然改变。

叶清琰开始被送去一所昂贵的私立幼儿园。园里的孩子大多非富即贵,早早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和划分阵营。叶清琰的沉默寡言、衣着偶尔的不整,以及他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畏缩,都成了他被排挤的理由。而带头欺负他的,正是他那被众星拱月的堂弟叶清宸。

“看,那个病秧子又一个人待着了!”

“我爸爸说他活不长的,让我们别跟他玩。”

“听说他爸爸都不喜欢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推搡,抢夺他的玩具,故意弄脏他的画作……这些成了叶清琰幼儿园生活的常态。老师们并非全然不知,但叶家少爷不受宠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大多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闹得太过分时,才不痛不痒地呵斥两句。叶清琰从不告状,也从不哭闹,只是默默地承受,然后将自己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恶意。

这年夏天,叶郡川和周茗心血来潮,决定去欧洲度假两周。他们给家里的佣人都放了假,对于如何安置叶清琰,只是随意地扔了几袋面包和几瓶矿泉水在厨房桌上,冷漠地交代了一句“自己在家待着”,便提着行李扬长而去。

偌大的别墅,瞬间只剩下叶清琰一个人。

起初,他是害怕的。空荡的房子在夜晚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但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自由感淹没了他。

没有人会因为他出现在客厅而骂他“碍眼”;没有人会因为他碰了未来弟弟妹妹的玩具而责打他;他可以坐在那台巨大的电视机前,看任何他想看的动画片,尽管他不太明白那些五彩斑斓的画面在讲述什么;他可以溜进父亲的书房,踮着脚够到那些厚重的、带着墨香的书,虽然看不懂文字,但里面的插图光怪陆离,足以让他沉迷半天;他甚至可以偷偷打开储藏室,小心翼翼地尝一点点那些包装精美的、他从未吃过的进口零食——每一种陌生的味道都让他眼睛发亮。

那干硬的面包虽然难以下咽,但就着凉水,他吃得心满意足。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打骂、没有白眼的“假期”。

然而,面包很快吃完了。冰箱里虽然塞满了食材,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那无异于另一个无法触及的世界。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第三天下午,饿得头晕眼花的叶清琰,蔫蔫地趴在自家花园的草地上,看着蚂蚁搬家,试图转移注意力。

“喂!小弟弟!”

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从栅栏另一边传来。

叶清琰猛地抬头,看到隔壁花园里,穿着漂亮连衣裙的萧滢玥正隔着栅栏的缝隙,好奇又关切地看着他。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呀?你爸爸妈妈呢?”萧滢玥问道。

叶清琰张了张嘴,小声说:“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就你一个人在家?”萧滢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你吃饭了吗?”

叶清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摇了摇头。

萧滢玥立刻皱起了秀气的眉头:“那怎么行!你快到我家来,我家刚烤了小饼干,可香了!”

过来?怎么过来?大门锁着,他出不去。

这时,萧洵璟也闻声走了过来,了解了情况后,他打量了一下不算太高的栅栏,咧嘴一笑:“这简单!我教你翻过来!”

在萧洵璟的指挥和帮助下,叶清琰笨拙地、战战兢兢地攀上了那道隔开两个世界的栅栏。当他坐在栅栏顶上,看着另一边萧家绿草如茵、充满生机的花园,看着下方萧滢玥鼓励的笑容和萧洵璟张开的双臂时,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冒险感。

“跳下来,我接住你!”萧洵璟信心满满。

叶清琰闭上眼睛,心一横,松手往下跳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落入了一个虽然不算宽阔,却异常安稳的怀抱。萧洵璟稳稳地接住了他,还抱着他转了小半圈才放下。

“哈哈,成功着陆!”萧洵璟拍拍他的头,像个小英雄。

那一刻,脚踩在萧家松软的草地上,叶清琰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从某个冰冷的地方,降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星球。

萧家别墅里弥漫着烤饼干的甜香和温馨的气息。萧母温静姝看到儿子女儿带回来一个瘦弱漂亮的小男孩,先是惊讶,随即认出了是叶家那个孩子,眼神立刻软了下来。

“孩子,饿坏了吧?快来,阿姨给你拿吃的。”温静姝连忙让厨房准备易消化的食物,又端来了刚出炉的牛奶饼干。

叶清琰坐在对他来说过于高大的餐椅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精致的点心,喝着温热的牛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萧翰谦下班回来,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叮嘱他多吃点。

在餐桌上,叶清琰终于知道了兄妹俩的名字。萧滢玥活泼地介绍:“我叫萧滢玥,他是我哥哥萧洵璟!你叫什么呀?”

“叶……叶清琰。”他小声回答。

“叶清琰……”萧滢玥念了一遍,然后歪着头问,“那你的小名呢?我小名叫小满,爸爸妈妈和哥哥都这么叫我。”

小名?

叶清琰愣住了。他知道什么是小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会疼爱地叫堂弟“宸宸”,连带着爸爸妈妈在叔叔婶婶面前,也会讨好地跟着叫。那是被家人爱着的孩子才配拥有的称呼。他……没有。

他支支吾吾,脸颊泛红,最后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没有小名。”

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萧家父母交换了一个了然又心疼的眼神。

萧滢玥却立刻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一样悦耳:“没有啊?那没关系!那我以后叫你‘琰琰’好不好?琰琰,很好听呀!”

琰琰……

从未有人用这样亲昵、这样带着暖意的称呼叫过他。叶清琰抬起头,看着萧滢玥灿烂的笑容,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那天下午,他在萧家玩得非常开心。萧滢玥带他看自己的玩具,还教他认钢琴上的黑白键,用小小的手指按出简单的音符。萧洵璟则发现,当他随口教叶清琰数数和简单的加减法时,这个沉默的孩子竟然能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展现出惊人的领悟力。

“嘿,小子,脑袋瓜挺灵光啊!”萧洵璟惊讶地赞叹。

晚上,兄妹俩带着叶清琰在花园的草坪上看星星。夏夜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夜空深邃,繁星点点。叶清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听着身旁萧洵璟指着天空讲述星座的故事,听着萧滢玥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接下来的几天,叶清琰几乎天天“翻墙”到萧家报到。萧滢玥耐心地教他弹奏《小星星》,萧洵璟兴致勃勃地给他出更难的数学题,惊讶于他小小年纪展现出的天赋。萧父萧母也时常温和地和他聊天,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家里的情况。当得知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长期服药时,温静姝心疼地搂了搂他,叮嘱道:“好孩子,以后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又是一个人在家,一定要马上过来找阿姨,知道吗?”

萧翰谦更是直接请来了家庭医生,为叶清琰做了一次简单的检查,并按照他平时吃的药,特意去买了一些备在家里,以防万一。

而在叶家,那位在叶家待了十多年的老佣人张妈,度假回来后想起被独自留下的小少爷,心里放心不下,特意带了些吃的赶回来。她找了一圈,最后在花园栅栏边,看到了隔壁萧家其乐融融的景象——那个总是缩在角落的小少爷,正和萧家的孩子一起笑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光彩。

张妈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将带来的食物轻轻放在叶清琰房间的门口,然后悄悄离开了。她没有声张,只是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在这个冰冷世界上,能有人对这孩子好,是件难得的事。她愿意帮他保守这个秘密,让他能多拥有一片刻的温暖。

那道围墙,依旧高大。但叶清琰知道,围墙的另一边,有会关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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