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琰八岁了。
过去的这一年,他像一株在阴影里悄然蔓生的藤蔓,更加执着地依附于萧家给予的温暖与光明。每年的生日,他不再需要忐忑地等待无人记得的失落,而是会悄悄地、熟练地翻过那道已然熟悉的栅栏,在萧家充满欢声笑语的祝福中,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叶郡川和周茗的注意力全然被健康的女儿叶清珊占据,对这个“病秧子”长子,他们已吝于投注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只要他不“惹是生非”,便当他不存在。
然而,身体的衰败却无法忽视。他的先天性心脏病愈发严重,医生多次严肃告诫,他必须静养,任何稍剧烈点的运动都可能带来致命风险。体育课成了他只能旁观的项目,连快步走路都会让他气喘吁吁,嘴唇发紫。生命的脆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这天,叶家别墅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闹。叶清珊最宝贝的一个限量版娃娃找不到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茗心急火燎地哄着女儿,目光扫过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叶清琰,一股莫名的迁怒涌上心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嫉妒妹妹,把珊珊的娃娃藏起来了?或者扔掉了?!”周茗指着叶清琰,厉声质问。
叶清琰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摇了摇头:“我没有。”
“除了你还有谁?佣人不敢动!肯定是你这个心思阴暗的东西!”恰在此时,叶郡川因女儿的哭声烦躁地回到家,听到周茗的指控,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怒火便找到了宣泄口。
“我说了没有。”叶清琰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敢顶嘴!”叶郡川的理智在女儿的哭嚎和长久以来对长子的厌弃中彻底崩断。他冲上前,一把夺过叶清琰手中的书扔在地上,紧接着,拳脚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下。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叶郡川似乎将事业上的不顺、父亲偏心的怨气、以及对眼前这个“废物”儿子所有的失望和憎恶,都倾泻在了这顿毒打中。
“滚!给我滚出去!叶家没你这种东西!”叶郡川打累了,喘着粗气,如同扔垃圾一样,将蜷缩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的叶清琰拖到门口,狠狠推了出去,重重关上了门。
叶清琰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但更致命的是心脏处传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绞痛和窒息感。视线迅速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要将他吞噬。
他知道,这次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姐姐……哥哥……萧叔叔……温阿姨……
求生的本能,和对那束光芒最后的渴望,支撑着他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他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朝着隔壁萧家的方向爬去。每移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滚,呼吸越来越困难,世界在他眼前旋转、褪色……
当他终于用尽最后一点意识,抬手碰到萧家大门时,身体彻底软倒,陷入了无边黑暗。
“砰”的一声闷响惊动了屋内的萧家人。萧洵璟第一个冲出来,看到门口蜷缩成一团、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叶清琰,骇得魂飞魄散。
“爸!妈!快!琰琰不行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再次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医院抢救室外,萧翰谦的脸色铁青,温静姝不停地抹着眼泪,萧滢玥更是哭成了泪人。当医生再次宣布孩子抢救成功,但情况极其不乐观,并隐晦提及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痕时,萧翰谦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他让温静姝照顾孩子们,自己直接驱车冲到了叶家。
“叶郡川!”萧翰谦一脚踹开虚掩的叶家大门,巨大的声响让客厅里正抱着女儿安抚的叶郡川和周茗吓了一跳。
“你发什么疯?!”叶郡川看清来人,怒道。
“我发疯?”萧翰谦指着叶郡川的鼻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眼神冷得如同冰刃,“你要发癫就发!别他妈非要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打孩子!他又在抢救!你满意了?!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打死才甘心?!”
叶郡川被骂得恼羞成怒,尤其是当着周茗和佣人的面,他梗着脖子反驳:“萧翰谦!你他妈就爱管这些屁事!他是我儿子,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这么喜欢他,你认去当儿子得了!省得老子看了心烦!”
他本是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却没想到,萧翰谦闻言,脸上竟露出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容。
“行!这话是你说的!”萧翰谦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语气斩钉截铁,“立刻!马上!把我书房第二格抽屉里那份空白收养协议送到我家隔壁来!现在!立刻!”
叶郡川和周茗都愣住了,没想到萧翰谦竟然来真的。
助理的效率极高,不过二十分钟,文件便送到了萧翰谦手上。萧翰谦看都没看,直接将协议拍在叶家客厅的茶几上,笔也扔了过去。
“签!”
叶郡川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萧翰谦决绝的表情,再想到医院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累赘”,以及萧翰谦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接手麻烦……一种扭曲的、解脱般的快意竟然涌了上来。
“签就签!你以为我怕你?”他嗤笑一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在收养人放弃权利的栏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嘲讽:“萧翰谦,你爱养这个病鬼,爱给他花钱治病就花吧!我看你能当多久的冤大头!”
看着那份签好字的协议,看着叶郡川那副迫不及待甩脱包袱的丑恶嘴脸,萧翰谦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绷断了。
他猛地一拳砸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揍在叶郡川的脸上!
“砰!”叶郡川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后退,撞在沙发上,不敢置信地捂着脸。
萧翰谦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如同宣誓:“叶清琰,现在!是我萧翰谦的儿子!你,叶郡川,不配再骂他一个字!你不配!”
说完,他拿起那份决定了一个孩子命运的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医院里,叶清琰再次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冰冷的病房天花板,而是围在床边的、满脸关切与心疼的萧家父母。
萧翰谦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他面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郑重:“清琰,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你愿意吗?”
叶清琰怔怔地看着那份协议,看着上面叶郡川熟悉的、却冰冷无比的签名,又抬头看着萧翰谦和温静姝眼中毫不作伪的慈爱和期待。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冲击着他,八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麻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小手,拿起笔,在需要被收养人同意的地方,极其认真、又带着一丝决绝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叶清琰。
笔尖落下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不是小声的啜泣,而是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温静姝立刻上前,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以后有爸爸妈妈在,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萧翰谦也红着眼眶,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当萧洵璟和萧滢玥放学后赶到医院,得知这个消息时,先是震惊,随即是巨大的喜悦。
“真的吗?太好了!琰琰以后就真的是我弟弟了!”萧滢玥开心地差点跳起来,冲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叶清琰的手,“琰琰,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萧洵璟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叶清琰的肩膀:“小子,以后哥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病床上,叶清琰看着围拢过来的、新的家人,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归属感,一边流着泪,一边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飘零已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永远停靠的港湾。他不再是叶郡川的儿子,他是萧家的孩子,是“萧”清琰。他的新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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