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冰冷的“影”字令牌,白砚回到听雪轩。雨水顺着廊檐倾泻而下,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他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入的、被雨水浸染得一片模糊的天光,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令牌。
非金非木,触手生寒,边缘有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锯齿纹路。那个“影”字笔画古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煞气。这就是沈玦手中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力量的信物。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沈玦将这东西交给他,绝非一时兴起,更不是出于信任。这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一定程度的自由和权力,也让他彻底暴露在“影卫”体系的监视之下,将他更深地绑在她的战车上。
从今日起,他明面上依旧是那个戴着脚铃、依附于永嘉郡主的清客白砚,暗地里,却成了她手中的一把暗刃,需要为她刺探情报,清除障碍。
脚踝上的银铃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声响,与窗外的雨声应和。这铃声,依旧是束缚,却也可能成为他新身份的绝佳掩护——谁会真正防备一个行动间带着屈辱铃响的“玩物”呢?
他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提笔悬腕,却没有写下任何字句。脑中飞快地梳理着已知的信息:赵文渊的供词,康王及其党羽可能的反应,朝中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以及……沈玦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
绝不仅仅是扳倒一个康王那么简单。沈玦要的,恐怕是借此事彻底清洗朝堂,将更多权力收拢于她和女皇手中,甚至……为她自己铺路。
而他,白砚,一个身份不明、被强掳入府的“清客”,若想在这步步惊心的棋局中活下去,甚至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充分利用沈玦给予的这柄“暗刃”,在夹缝中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和……筹码。
首要任务,是调查与赵文渊和康王府关联密切的官员。这名单,赵文渊的供词里已有提及,但必定不全,甚至可能有烟雾。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查证、补充。
如何在不引起沈玦过度警惕,又能让“影卫”体系配合的前提下,开始行动?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窗外雨声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归巢般的短促哨音。
白砚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雨夜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跪地,身上竟未带多少水汽。来人全身笼罩在黑色劲装中,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影七,参见白公子。”声音低沉,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白砚心头了然。这就是沈玦所说,“自会有人告诉你”的人。一个真正的影卫。
“不必多礼。”白砚声音平静,“郡主有何吩咐?”
影七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双手呈上:“此乃赵文渊一案目前已查实的部分关联官员名录,及其部分背景资料。郡主令属下将此交予公子,并听从公子调遣,协助调查。另,这是影卫内部联络方式及部分资源调用信物。”
白砚接过卷宗和一枚小巧的铜制符节。卷宗入手微沉,里面记载的信息,恐怕比赵文渊供词上那几行字要详尽得多,也黑暗得多。
“郡主可有特别指示?”白砚一边快速翻阅卷宗,一边问道。
“郡主只言,望公子放手施为,但需每隔三日,呈报进展。”影七答道,“属下及另外两名影卫,影九、影十三,在公子查明所需之前,听候差遣。”
三名影卫。既是助力,也是监视。
白砚合上卷宗,目光落在影七毫无波澜的眼睛上:“我知道了。你先退下,需要时,我自会联系。”
“是。”影七毫不拖泥带水,身形一闪,已从窗口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砚重新关好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坐回书案前,就着烛火,仔细研读起卷宗。
名单上列了七八个人,官职有高有低,分布在吏部、户部甚至工部。每个人名下都附有简单的履历、性格分析、家庭关系,以及一些或明或暗的“把柄”——贪墨、渎职、私德有亏,甚至更隐秘的阴私。
沈玦手中掌握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
他的目光在其中两个名字上停留许久。
一个是户部右侍郎,李崇明,康王妃的远房表兄,主管部分军需调配。赵文渊曾通过他,间接获取过一些边关粮草运输的路线信息。
另一个是光禄寺少卿,周显,官位不高,但负责部分宫廷采买和宴饮安排,人脉复杂,与康王府走动频繁。赵文渊供词中对此人提及甚少,但卷宗备注里却写着一行小字:“疑与北狄香料走私有关,未查实。”
香料走私?北狄苦寒之地,盛产皮毛、马匹,对大曜的茶叶、丝绸、瓷器需求巨大,香料并非其主要物产,为何要走私?而且还是通过一个掌管宫廷宴饮的光禄寺官员?
这似乎是一条若隐若现、偏离主线的线索。
白砚指尖在这行小字上轻轻敲击。沈玦给他这份卷宗,是希望他按图索骥,顺着赵文渊和康王的明线查下去,坐实康王党的罪名。但这“香料走私”的暗线,或许才是真正有意思的突破口,可能牵扯出更庞大的利益网络,甚至……更深的宫廷隐秘。
他该选哪条路?稳妥地完成沈玦交代的任务,还是冒险一搏,去探查这条看似无关的暗线?
烛火跳动,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肩头旧伤在雨夜隐隐作痛,脚踝银铃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响。
他想起沈玦在雨中的话:“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
也想起她指尖拨动银铃时的警告。
最终,他提起笔,在雪浪笺上写下两个名字:李崇明,周显。
明线要查,这是向沈玦交差的“功课”。暗线,他也要碰一碰。风险与机遇并存,要想摆脱纯粹的棋子命运,他就必须展现出超越沈玦预期的价值。
他将写有名字的纸笺折好,与影卫铜符一起收起。
窗外,雨势渐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残响。夜色更浓,盛京这座巨大的城池在雨幕冲刷后,仿佛暂时褪去了浮华,显露出其下更真实、也更冰冷的轮廓。
白砚吹熄了蜡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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