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风洗去了夏末最后几分黏腻，携着草木的清冽，漫进江城一中的校园。
肖贊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踩着晨光走在教学楼后的小径上。
王一博随口提过的小花园，像颗悄悄埋下的种子，让他忍了许久才来寻觅。
小径尽头便是花园入口，木质围栏爬着几茎枯藤，晨露凝在藤条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正要抬步，却瞥见花坛边蹲着个身影。
白色短袖衬得肩背愈发挺拔，指尖捏着把小小的铁铲，正专注地往土里埋着什么，额前几缕碎发被露气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是王一博。
肖贊的脚步蓦地一顿，几分意外像涟漪似的在心里散开。
课堂上的他，总带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眉头时常微蹙，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可此刻蹲在泥土旁的他，眉眼间却卸了大半防备，指尖翻动泥土的动作熟练又认真，指尖沾染的泥点像是勋章，倒像是这片园子真正的主人。
他本想悄悄绕开，不打扰这份安静，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多望了两眼，心里竟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原来这个看起来酷酷的同桌，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许是泥土翻动的声响停了，王一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余光恰好扫到入口处的肖贊。
他也愣了愣，黑眸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归为平静，只是开口时，语气少了几分课堂上的冷淡，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松弛：
“你来了？”
肖贊被他这句不期然的问候撞得一愣，心头莫名漾起些微慌乱，脸颊霎时泛起热意，脚步都顿了半秒才快步走上前。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目光不自觉飘到他脚边的透明塑盒上——里面装着些颗粒细小的种子，黑褐与浅灰混在一处，看不真切品类。
“你是来种花的？”
“嗯，去年随手捡的种子，趁有空种上。”
王一博说着，又蹲下身，拈起一粒黑褐色的种子，“这里偏，没人来搅扰。”他话音简洁，却没像往常那样惜字如金，反倒多了半句解释。
肖贊点点头，目光在园子里细细扫了一圈：低矮的灌木丛错落有致，修剪得整整齐齐，石板路蜿蜒着伸向深处的凉亭，亭顶爬着些绿色的藤蔓，只是眼下花期已过，大多草木只剩浓绿的枝叶，少了几分绚烂，却多了几分沉静。
他忽然想起重庆家里的阳台，三角梅爬满了栏杆，红的、粉的、紫的，一簇簇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开遍整个夏秋，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花雨。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声道：
“还盼着能在这里见到三角梅呢，我家以前种了好多，开起来特别张扬，能把整个阳台都染成彩色的。”
王一博埋种子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他：
“三角梅要晒足太阳才肯开花，这里多阴凉，种不活”
他顿了顿，像是怕他失望，又补充道：
“学校后门围墙外有几株，只是现在也谢了，只剩藤蔓缠绕着围墙。”
“这样啊。”肖贊语气里掺了点失落，却又很快打起精神，蹲到他身边，盯着他手里的种子：
“那你种的这些是什么？看着小小的，不太认得？”
“向日葵，还有波斯菊，都是皮实的品种，不用费心打理”
王一博说着，把种子埋进挖好的小土坑，用铲子覆上薄土：“春天种最合适，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现在种，能不能发芽，全看运气。”
肖贊看着他指尖灵活的动作，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忍不住赞叹：
“你好像很懂这些花草，比我厉害多了。我以前在家，只会帮妈妈给三角梅浇浇水，连花骨朵和嫩叶都分不清。”
“以前爸妈忙，经常不在家，没人管我，就常来这儿待着。”王一博的声音放得很轻：
“这里安静，对着花草比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舒服。它们不会说话，却很老实，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好好长大，开花给你看。”
他极少对人说起这些私事，可对着肖贊那双带着好奇和真诚的眼睛，话就不自觉地多了几句，像是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小窗。
肖贊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蹲在一旁，偶尔帮他递过放在旁边的小铲子，或是轻轻拨开挡在土坑前的草叶。
晨露慢慢蒸发，阳光穿透枝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风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掠过，连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小心。”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肖贊一愣，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离月季花枝上的尖刺不过分毫，再往前一点，就要被扎到。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脸颊瞬间泛起热意：
“谢谢你，我没留意。”
王一博松开手，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有些发烫。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创可贴，递了过去：
“刚才就看见你指尖有个小口子，贴上吧，别沾了泥土发炎。”
他不知何时注意到，肖肖的食指尖有一道细细的划伤，小得几乎不起眼，他却看在了眼里。
肖贊接过创可贴，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指腹，那点凉意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缠在指尖，声音细若蚊蚋：“你还挺细心的。”
王一博没接话，只是重新拿起铲子，耳根却悄悄泛起了淡红。
他其实早就看到那道小伤口了，刚才蹲下来种花时，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飘，以至于他快要碰到刺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两人又沉默地忙活了一阵，王一博带来的种子总算都种完了，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腰。
肖贊也站起身，抬手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望着那些埋下希望的地方。
想象着若是它们能顺利发芽，明年夏天这里就会开满金灿灿的向日葵，还有五颜六色的波斯菊，风一吹，花盘轻轻晃动，肯定特别好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弯起嘴角，眼里像是盛着细碎的星光：
“要是都发芽了，这里肯定会变成校园里最好看的地方。”
“嗯”王一博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嘴角浅浅的梨涡，看着他眼里的光亮，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软乎乎的，格外舒服。
他想起昨晚，自己翻箱倒柜找出那把压在书架底下的旧铁铲，又把去年捡的向日葵种子和波斯菊种子收好，本只是想来这个“秘密基地”躲个清静，打发一下周末的时光，却没料到会遇上肖贊。
现在看来，这个意外，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花，清新又淡雅。
肖贊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凉亭，石桌石凳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便说：
“去那边坐会儿吧，歇口气，你也忙活半天了。”
王一博没反对，只是点了点头，顺手拿起石桌上的铁铲和空盒子，跟着他朝着凉亭走去。
两人并肩走着，脚步不快，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他们的衣角，轻轻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是一场无声的试探。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下午？”
肖贊忍不住开口，他能感觉到，王一博对这个小花园有着格外的熟悉，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躲避喧嚣的港湾。
王一博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以前不想在家待着，就来这儿看看书，或者种种花。没人打扰，自在。”
肖贊看着他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平日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神，此刻也被晨光柔化了许多，没了课堂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和。
他忽然觉得，王一博并不是看起来那样难相处，他只是习惯了独处，所以冷漠，像一株独自生长在这个花园的植物，默默汲取养分，独自开花。
“那以后，你可能不会再一个人了。”肖贊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我周末没事就来学校，到时候可以陪你一起来看看这些种子，还能帮你浇浇水。”
王一博转头看向他许久，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
甚至觉得，有肖贊在身边偶尔说说话，连这里的风都变得更温柔了些。
以前一个人待在这里时，安静里总掺着几分孤单，像是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现在，这份安静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因为身边有一个能分享的人了。
又坐了一会儿，校园里渐渐有了零星的人声，大概是来图书馆看书的学生，或是来操场打球的人。
肖贊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腕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便站起身：
“我该回家了，爸妈应该快做好午饭了，再晚回去就要被念叨了。”
“嗯，我也该走了”王一博也站起身，顺手拿起石桌上的铁铲和空盒子。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着，路上遇到几个零星的学生，大多行色匆匆，没人留意到他们。
肖贊走在前面一点，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不知名的花草问王一博名字，语气里满是好奇。
王一博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告诉他人堇、麦冬、玉簪，语气比平时温润了些。
走到花园门口时，肖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画纸，递到王昱博面前：“这个给你。”
“是什么？”王一博接过画纸，入手轻飘飘的。
“是我昨天晚上画的，”肖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画的是三角梅，是我家阳台里的三角梅。刚才听你说后门有藤蔓，就想着画下来给你看看，它开花的时候，比我画的还要好看。”
王一博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纸，上面是几簇热烈盛放的三角梅，粉白相间的花瓣攀着虚拟的栏杆，笔触细腻，颜色鲜亮，仿佛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花香。
他盯着画纸，满眼欢喜：“画得很好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我会好好收着。”
“你喜欢就好。”
两人在校园门口告别。
肖贊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王一博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画纸，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王一博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连忙转过身，快步朝着校门口的另一边走去，背影看起来有些仓促，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
肖贊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他抬手看了看指尖的创可贴。
原来，只要肯主动靠近，那些看似冷漠的人，心里也藏着温柔的角落。
王一博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纸。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再次展开画纸，看着那些热烈盛放的三角梅，暖洋洋的。
他其实很想告诉肖贊，后门围墙外的三角梅藤蔓，等到明年春天，也会开出好看的花来，到时候，就带他一起去看。
少年的约定，已独自成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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