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贵妃话音落下，麟德殿内静得可怕。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连侍立一旁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扎在肖战单薄的脊背上。
掌旋舞伎……那是供人取乐的伶人，甚至带着以色侍人的暧昧意味。让曾是清流世家公子的他去做这等事，玉贵妃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肖战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指尖冰凉刺骨。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唯一的依靠——那个将他带入这龙潭虎穴的男人。
王一博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已凝成了万年寒冰，冷冷地投向御座之下的玉贵妃。
玉贵妃被他看得心头一颤，脸上娇媚的笑容僵了僵，但仗着皇帝在场，她强自镇定，用绣帕掩唇轻笑：“怎么？楚王殿下连这点雅量都没有？不过是助兴罢了，莫非这肖公子……金贵到连舞都跳不得？”
她语带挑衅，刻意将“金贵”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在肖战和王一博之间流转，暗示意味十足。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多是与楚王不睦或想巴结贵妃的官员。
肖战浑身发抖，屈辱感像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贵妃娘娘。”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抢先响起，截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王一博放下酒杯，酒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礼服上的蟠龙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他并未看肖战，目光直视玉贵妃，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娘娘的《霓裳破阵舞》，自然是极好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只是，此舞刚烈豪迈，需身姿矫健、气韵昂扬者方能驾驭。肖战体弱，近日又感染风寒，气息不稳，步履虚浮，恐怕连舞衣的重量都难以承受，若强行起舞，只怕会失手跌倒，反而玷污了娘娘的佳作，扫了父皇与诸位大人的兴致。”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抬了玉贵妃的舞，再将肖战贬低得一无所用，最后扣上“扫兴”的大帽子，将玉贵妃的提议轻飘飘地挡了回去。字字句句都在说肖战不配，实则将玉贵妃的刁难化解于无形。
玉贵妃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王一博会如此不给她面子，竟当众说她选的人“不配”跳她的舞！她娇声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楚王他……”
皇帝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意，打断了玉贵妃的话：“好了，爱妃。一博说得也有道理，既是病着，就该好生休养，强人所难反倒无趣。”他看似打圆场，实则并未真正斥责玉贵妃，目光在王一博和肖战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一博不再理会玉贵妃，转身对着皇帝微微躬身：“父皇，儿臣想起北境军报尚有几分紧急军务需即刻处理，不敢耽搁，恳请先行告退。”
军务为重，皇帝自然不好阻拦，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去吧。”
“谢父皇。”王一博直起身，看也没看肖战一眼，只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
肖战如梦初醒，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低头跟上王一博的步伐。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王一博带着肖战，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喧嚣的麟德殿。自始至终，他未再看玉贵妃一眼，那份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具羞辱性。
走出大殿，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暖香和酒气。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王一博步履极快，玄色大氅在身后翻飞。肖战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又一次……他被他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维护”了。
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王一博率先上车，肖战紧随其后。车厢门关上的瞬间，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车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街道两旁偶尔掠过的灯光，透过车窗缝隙，在王一博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戾气。方才在殿中的从容冷静仿佛只是假象。
肖战蜷缩在角落，不敢出声。今日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和卑微。没有王一博，他在那些人眼中，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今日，为何不拒绝？”
黑暗中，王一博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冷意。
肖战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本王问你，”王一博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直直射向肖战，“玉贵妃让你跳舞时，你为何不自己拒绝？”
肖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为何不拒绝？在那样的场合，面对贵妃的威势和皇帝的默许，他一个罪臣之后，有何资格说“不”？
他的沉默，似乎激怒了王一博。
“还是说，”王一博猛地倾身过来，一把攥住了肖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你习惯了依赖本王的庇护？觉得只要示弱，本王就会替你挡下一切？”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意，混合着冷松香，扑面而来，充满了侵略性。肖战被他困在车厢角落，手腕剧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
“我没有……”他挣扎着，声音带着哽咽。
“没有？”王一博冷笑，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面对自己黑暗中灼亮的眼睛，“那你告诉本王，若今日本王不在，你会如何？是屈从地穿上舞衣，还是以死明志？”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肖战心里最痛的地方。是啊，若他不在，自己能如何？除了任人宰割，似乎别无他路。这个认知，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到他眼中滚落的泪珠，王一博的动作顿住了。他捏着肖战下巴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车厢内只剩下肖战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良久，王一博猛地松开手，重新坐回原位，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收起你的眼泪。”他声音冷硬，“在这世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肖战侧过脸，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肩膀却依旧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马车在寂静中行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却比夜色更深的鸿沟。
直到马车在楚王府门前停下，王一博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府内走去，只留给肖战一个决绝冷硬的背影。
肖战独自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看着他那件月白新衣在灯笼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王一博的愤怒，并非全因玉贵妃的刁难，更多的是冲着他而来。冲着他的“软弱”，冲着他的“依赖”。
可是，将他剥夺一切、困于方寸之地的人，不正是他王一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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