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结束后的几日,楚王府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下人们发现,王爷去听竹苑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虽不似从前那般深夜突兀而至,却常在午后或傍晚时分,信步走入那片竹林。有时是询问肖公子近日饮食起居,有时只是隔着窗看他临字,停留片刻便离开。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肖战正临摹着一篇《兰亭集序》,笔锋力求其飘逸神韵。王一博无声地走进苑内,负手立于他身后,看了许久。
“形似而神不似。”他忽然开口,声音惊得肖战笔尖一颤,一滴墨污了宣纸。
肖战放下笔,起身行礼。王一博却摆摆手,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些字上:“王羲之的字,潇洒不羁,有天地宽。你下笔过于拘谨,心中有枷锁,如何能得其神髓?”
他语气平淡,竟似在指点他书法。肖战垂眸:“王爷教训的是。”
王一博看他一眼,忽然道:“明日随本王出府。”
肖战心中一惊。出府?自他被囚于此,这是第一次被允许踏出楚王府的大门。
“去何处?”他忍不住问。
“去了便知。”王一博并未多言,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载着二人,悄然驶出楚王府,并未惊动太多人。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最终在城西一处清幽的宅院前停下。门楣上无匾额,只悬着一串风铃,随风轻响。
推门而入,竟是一处私密的书肆。院内梅树掩映,屋内四壁皆书,墨香扑鼻。掌柜的是个清癯老者,见到王一博,只微微颔首,并不多礼,显然相熟。
“自己挑。”王一博对肖战道,随即自行走到一旁,翻阅起一卷兵法。
肖战怔在原地。他没想到,王一博带他出来,竟是来书肆。他看着满架的书册,经史子集,杂记话本,琳琅满目,是他被囚以来再未触碰过的世界。指尖拂过书脊,竟有些颤抖。
他最终选了一本《山海经注疏》,一本前朝诗集,都是他从前便想细读却未曾得的。
王一博瞥见他选的书,未置可否,只对掌柜道:“记在账上。”便带着他离开。
回程马车里,肖战抱着那两本书,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他偷偷看向闭目养神的王一博,侧脸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为何……带我来此?”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王一博并未睁眼,只淡淡道:“本王不喜看到死气沉沉的东西。即便是棋子,也该有几分活气。”
他的话依旧直接,甚至刻薄。但肖战却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他是在……试图让他“活”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王一博时而带他去这家书肆,时而去城郊一处僻静的马场,让他骑乘温顺的母马慢行,甚至有一次,带他登上了金陵城外的栖霞山,于山顶远眺大江奔流。
这些出行皆低调进行,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游。王一博话并不多,有时甚至放任肖战独自发呆,自己则在一旁处理公务或沉思。但肖战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睛,总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肖战心中的戒备,在这些看似平常的“外出”中,一点点被侵蚀。他开始会在看到一本好书时,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欣喜;会在策马慢行时,感受到久违的自由气息;会在山顶迎风而立时,暂时忘却身份的枷锁。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在归途的马车上,与王一博讨论方才所读之书的见解,或是请教骑射的技巧。王一博虽回应简短,却总会解答,偶尔还会因他某个稚嫩的观点,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一日,从书肆回府的马车上,肖战谈及《山海经》中一处地理疑点,说得有些投入,眉眼间竟焕发出久违的神采。王一博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他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待他说完,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
忽然,王一博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若给你机会离开金陵,你最想去何处?”
肖战愣住了,所有轻松的神采瞬间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和茫然。他低下头,轻声道:“肖战……无处可去。”
王一博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再追问。
马车内刚刚升温的气氛,又悄然冷却下来。
当晚,肖战独自在听竹苑的灯下翻阅新得的诗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王一博今日的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有逃离之心吗?还是……别有深意?
窗外月色朦胧,竹影摇曳。肖战抚摸着光滑的书页,心中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再次汹涌。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他,必须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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