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肖战的身体在沈太医的精心调理和王一博看似不经意、实则周到的“监视”下,已大致康复。虽比往日仍显清瘦,但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那双桃花眼里的雾气散去不少,添了几分沉静。
这日清晨,秦苍驾着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将肖战从城北别院接回了楚王府。马车并未在正门停留,而是绕至西侧一处僻静角门。角门开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竹林。
然而,当肖战踏进听竹苑的月亮门时,却不由得怔住了。
苑内景象焕然一新。昔日坑洼不平的青石板小径被修葺得平整,角落里堆积的枯叶残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栋原本透着寒酸气的小楼,窗明几净,廊下甚至挂上了一盏崭新的防风灯笼。
最让他惊讶的是,当他推开小屋的门时,屋内的变化更是天翻地覆。原本硬邦邦的板床换成了铺着厚实软垫的梨花木拔步床,床上叠放着崭新的锦被云枕。墙角那个总是半死不活的炭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造型精巧、铜光锃亮的暖炉,此刻正散发着融融暖意,将满屋烘得温暖如春。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架原本空荡荡的书柜,此刻竟整齐地摆满了书籍,经史子集、诗词曲赋,种类繁多,甚至还有一些罕见的孤本拓片。书柜旁,多了一张琴案,案上,一张桐木古琴静置于此,琴身线条流畅,漆色温润,一眼便知并非凡品。
肖战站在门口,一时竟有些不敢踏入。这哪里还是那个冷清破败的囚笼?
“王爷吩咐,公子身子弱,需住得暖和些。”秦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这些书和琴,是王爷命人从库房寻来的,给公子解闷。”
肖战走到琴案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心中波澜起伏。他想起中毒前,自己在这空屋内无声抚琴的窘迫,想起王一博那句“本王库房里名琴无数”和随之而来的嘲讽。如今,琴真的来了,而且是一张上好的琴。
“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他转过身,问秦苍。
秦苍垂首:“王爷只让属下送公子回来,并转告公子一句话。”
“什么话?”
“王爷说:‘既是棋子,便该有棋子的用处。琴棋书画,别荒废了。’”
又是棋子。肖战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像是被微风吹动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却并未熄灭。他听出了这话里的双重意味:一方面是提醒他认清身份和“价值”,另一方面……似乎也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种期待。
“肖战谨记。”他低声应道。
秦苍完成任务,便躬身退出了听竹苑。
苑内恢复了寂静。肖战独自一人站在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缓缓走到窗边。窗外,竹影摇曳,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是阴冷的霉味,而是暖炉带来的干爽气息,夹杂着新木和书卷的淡淡清香。
傍晚时分,福安送晚膳过来,食盒里的菜肴也比以往更加精致可口,还配了一盅滋补的汤品。小厮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敬畏和讨好,放下饭菜便匆匆离去,不敢多言。
夜色渐深,听竹苑内灯火通明。肖战坐在琴案前,犹豫良久,终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按上了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荡开,不再是虚无的想象,而是真实的、带着微微震颤的鸣响。他试了几个音,音色纯净透亮,余韵悠长,果然是一张难得的好琴。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家族冤屈和自身困境,而是这半月来在别院的点点滴滴——那双查验汤药的手,那递到唇边的梅花香饼,那看似随意摆放的闲书,还有今日这满屋的温暖与这张琴。
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动琴弦,一曲《幽兰操》缓缓流淌而出。与上次无声的虚抚不同,这一次,琴音真切地回荡在耳边,清冷孤高的曲调中,却似乎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困惑。
琴音透过窗棂,飘散在夜风中。
苑外竹林深处,一道玄色身影悄然伫立,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王一博负手而立,静静地聆听着那从听竹苑小楼中传出的琴音。他听出了曲中的挣扎与不确定,冷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他精心布置的网中。
琴声悠扬,月色清冷。这一夜,听竹苑的灯光,亮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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